茶盏里的“涤尘初雪”早已凉透,茶汤表面凝着一层极淡的茶膜,像被月光镀上的银纱。茶心抬手去碰杯沿,指尖穿过那层薄纱时,竟没泛起半分涟漪——她的指节已透明得能看见杯底沉落的茶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水汽散在风里。
对面的玄鉴始终保持着坐姿,青衫下摆垂落在青石地面,被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浸得泛白。他双目虽盲,却精准地对着茶心的方向,鼻间轻嗅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像是在丈量她身上灵韵消散的速度。茶室里静得可怕,连挂在檐角的铜铃都敛了声息,唯有院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拂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倒比寻常时候更显寂寥。
“还记得你初到涤尘轩时,泡的第一盏茶吗?”玄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茶汤凉透后的沉郁。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那是只普通的白瓷杯,是茶心当年用三个月工钱换来的,杯底还留着她初学拉坯时不小心蹭上的指印。
茶心微怔,透明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记忆像是被这一点唤醒的春潮,瞬间漫过心头——那是个梅雨季的清晨,她顶着一头雾水接手这间破败的茶轩,炉火烧得半温不火,茶叶是前主人留下的陈茶,泡出的茶汤发涩,连路过的乞丐都皱眉摇头。就在她蹲在灶前发愁时,玄鉴披着一身雨雾推门而入,声音冷得像门外的青石:“给我一盏能涤尘的茶。”
“那时我连水温都控不好,你却喝了三杯。”茶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后来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来喝茶的,是来验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玄鉴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是他相识以来最明显的笑意。“你可知‘茶为媒介,心为舟楫’?那日你虽技艺生疏,却在茶汤里泡进了不服输的韧劲,比那些仙门弟子泡的‘仙茶’更有灵气。”他顿了顿,指尖忽然顿在杯底的指印上,“就像这茶盏,虽有瑕疵,却比官窑的珍品更得茶道真意——所谓‘玉有瑕而不掩其辉,茶有涩而不减其香’,说的便是这般道理。”
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掀起茶心的衣袖,露出半透明的小臂。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却在触到玄鉴投来的目光时停住了动作。玄鉴的盲眼虽不能视物,却总像能穿透表象,看到她藏在透明之下的惶恐。就像在阴阳茶席上,她被清虚子的幻术困住时,也是这双盲眼,精准地找到了她神魂的位置。
“我昨夜去了趟典籍库。”玄鉴忽然转移了话题,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书页边缘已经发脆,显然是年代久远的孤本,“当年陆羽祖师留下的手札里,提过‘壶灵转世,涤尘必损’的谶语,却也藏着一句后手——‘圣令合一,灵韵归宗’。”
茶心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凉透的茶汤晃出细小的涟漪,沾在她的指尖,竟化作细小的光粒消散了。“你想去找另一半茶圣令?”她瞬间明白了玄鉴的意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切,“玄鉴,你我都清楚,那半块圣令失落于时空乱流,连仙界的通天镜都照不到踪迹,此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非慕死亡,乃向光明。”玄鉴引用了慧觉禅师那日说的话,声音却比慧觉多了几分决绝,“你可知我当年为何甘愿被废去双目,贬落凡间?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找到能涤荡三界污浊的人。如今你若消散,我这数十年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茶心看着玄鉴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青萝曾偷偷跟她说的话:“玄鉴先生每次去采购茶叶,都会多买一斤你最爱的雨前龙井,藏在房梁上,说是等你彻底洗清冤屈时,要泡给你喝。”那时她只当是小姑娘的戏言,如今想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竟比山盟海誓更动人。
“我已经活够了。”茶心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从被仙界通缉,到揭露清虚子的阴谋,我已经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涤尘轩有青萝接手,茶道有凡人弟子传承,就算此刻消散,也不算遗憾。”她抬手,想去碰玄鉴的脸颊,指尖却在离他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那里已经透明得能看见他青衫下的衣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玄鉴,不值得。”
“值不值得,该由我来定。”玄鉴忽然伸手,准确地握住了茶心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翻书的薄茧,温度透过几乎没有实体的指尖传过来,烫得茶心眼眶发酸。“你还记得‘伯牙鼓琴,钟期知音’的典故吗?当年钟子期死后,伯牙破琴绝弦,只因再无知音。如今你若不在,这三界于我而言,不过是座空寂的坟茔。”
茶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玄鉴的手背上,化作细小的光粒。她这才发现,自己连流泪都不能像常人那般,连悲伤都带着即将消散的无力。“可时空乱流里有无数个平行世界,有无数个可能,你就算找到了圣令,也未必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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