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的檐角还挂着未干的雨珠,昨夜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把庭院里的青石板润得发亮,也让空气里浮着一股潮湿的茶香。茶心扶着门框站起身时,指节穿过了木门的雕花纹路,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这是今日里第五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能清晰地看见窗纸的纹理。曾经能稳稳托住滚烫茶壶的手,如今像蒙了一层薄纱的琉璃,通透得近乎不真实。玄鉴离开已有三日,自他那句沙哑的“等我”消散在晨雾里,她体内的壶灵之力便如决堤的江水,消散的速度快得让人心慌。
庭院角落的青砖缝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细弱的茶苗,是青萝上次来的时候,不小心撒落的茶种发了芽。茶心走过去,想弯腰细看,脚步却轻飘飘的,仿佛踏在云端。她忽然想起玄鉴曾说过的“轻躯若羽,魂散之兆”,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魂飞魄散,竟来得这样平静,没有丝毫痛苦,只余下无尽的虚无。
石桌上还摆着那片青瓷碎片,是茶烟白龙消散那日,她从满地狼藉中拾起的。彼时碎片边缘锋利如刀,映出的面容虽苍白却眼神坚定,如今边缘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可映出的影子却模糊不清。茶心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碎片表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这是此刻唯一能让她确认自己还“存在”的实感。
“咔嗒”一声轻响,是茶室的门被风吹开了。茶心转身望去,阳光斜斜地照进室内,将满室的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九盏核心茶具整齐地摆在案上,是她昨日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擦拭干净的。那只绘着游龙的盖碗,曾在三教茶会上盛过涤尘仙茶;那只素白的公道杯,曾为受伤的妖修分过疗伤茶汤;还有那只缺了口的品茗杯,是青萝第一次学泡茶时不小心摔的——每一件都刻着故事,每一件都藏着光阴。
碎片从指尖滑落,在石桌上滚了两圈,停在一株茶苗旁。茶心弯腰去捡,目光却被碎片映照的景象吸引住了——那片朦胧的灵光中,竟隐约浮现出昔日涤尘轩的热闹景象:慧觉禅师捧着茶碗笑谈禅理,文正先生挥毫书写“茶通大道”,青萝踮着脚给铜炉添炭,玄鉴则坐在窗边,指尖轻叩桌面,盲眼望向窗外的茶山。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茶心轻声念出这句诗,是文正先生曾教她的。那时她还不解其中深意,只觉得诗句里满是漂泊的苍凉,如今身临其境,才懂这“逆旅”二字的重量。她这一生,从不知自己是壶灵转世的懵懂茶师,到揭露清虚子阴谋的三界英雄,看似波澜壮阔,实则不过是天地间的一场短暂游历。
指尖的透明感又重了些,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光在一点点融入空气。想起清虚子逃跑前那句怨毒的嘶吼:“洗涤三界的代价,你付得起吗?”那时她只当是败者的狂言,如今才明白,这代价从来不是金银财宝,不是权势地位,而是她赖以存在的魂魄。正如玄鉴曾说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世间的光明,从来都需要有人燃烧自己去照亮。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远处村镇的喧嚣。有孩童的嬉笑声,有商贩的叫卖声,还有茶馆里传来的评弹声。茶心侧耳倾听,那评弹唱的正是“茶心仙子涤尘三界”的故事,唱词里把她形容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说她挥袖就能驱散阴霾,举杯就能净化妖邪。她忍不住笑了,笑声轻得像一缕烟,散在风里。
世人总是这样,把英雄神化,把传奇夸大。他们不会知道,这位“无所不能”的茶心仙子,此刻连捡起一片碎片都要费尽全力;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位“净化三界”的英雄,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就像陆羽先生说的“茶烟轻飏,入水即散”,她本就是茶灵所化,如今不过是回归本源罢了。
茶心捡起碎片,走到茶室中央的铜镜前。镜中的自己比碎片里的影子还要模糊,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像水墨画里晕开的仕女图。她想起第一次在这面镜子前梳妆的情景,那时她刚接手涤尘轩,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粗布衣裙,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涤尘轩不能倒,茶火不能灭。”
那时的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把涤尘轩经营好,泡出最好的茶,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可命运偏要给她一场惊天动地的试炼,让她从一个普通的茶师,变成了守护三界的壶灵转世。她想起九盏试炼时的艰辛,阴阳茶席上的决绝,茶烟化龙时的辉煌——那些曾让她热血沸腾的时刻,此刻回想起来,竟都化作了淡淡的释然。
碎片在掌心微微发烫,茶心低头看去,碎片里的灵光突然清晰了几分,映出了清虚子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她想起第一次见清虚子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仙界人人敬仰的上仙,手持拂尘,眉眼温和,对她的茶道赞不绝口。谁能想到,这副仙风道骨的皮囊下,藏着如此肮脏的心思。“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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