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黄河南岸的寒风中裹挟着别样的躁动。岳飞率部屯兵孟州已逾两月,虽遵旨未敢擅自渡河,却派轻骑不断袭扰北岸金军,使得金军防线漏洞百出。更让金廷焦头烂额的是,岳家军的凌厉攻势如同一颗火种,点燃了中原大地的反金烈焰——东京开封府百姓聚众攻破伪齐官署,河北真定府义军斩杀金军守将,山东济州百姓裹粮携械投奔北方义军,短短一月间,中原数十州爆发动乱,金军因“统治真空”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中军帐内,岳飞正对着舆图标注义军活动区域,韩靖捧着一封密信匆匆闯入:“将军!北方忠义社首领梁兴派人送来密信,说各路义军已集结十余万人,只待王师北上便举旗响应!”岳飞接过密信,只见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岳帅若渡河北上,我等愿为前驱,直捣燕京!中原百姓翘首以盼王师,已备下粮草十万石,只待将军号令!”
未及岳飞回复,又一名斥候跌撞而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亢奋:“将军!金廷下诏了!废黜刘豫伪齐政权,贬为蜀王,软禁在上京临潢府!”这话如惊雷般炸响帐内,诸将瞬间沸腾,牛皋提着熟铜锏拍案而起:“好!刘豫这狗贼终于倒了!将军,此时不渡河更待何时!”杨再兴亦按捺不住:“末将愿率先锋军连夜渡河,直取开封!”
岳飞猛地站起身,湛卢剑鞘重重撞在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动。他走到帐外,望着黄河北岸的方向,晨光中如梦似幻,仿佛可见百姓自发竖起的“欢迎王师”木牌。伪齐覆灭,金军混乱,义军响应,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北伐良机!“韩靖,磨墨!”岳飞转身回帐,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要即刻上书陛下,请求北伐!”
一盏茶的功夫,《乞乘伪齐灭亡遣使宣谕诸路札子》便一气呵成。岳飞在札子中字字恳切:“伪齐刘豫已被金廷废黜,中原无主,金人防备空虚。河北、山东忠义之士聚众十余万,皆愿归附王师;中原百姓箪食壶浆,翘首以盼王师北上。臣恳请陛下速派使者宣谕诸路义军,抚定民心;同时准臣率岳家军渡河北上,趁势收复河南、陕西诸州。臣愿立军令状,若得朝廷支持,三年内必复故都开封,迎回二圣,雪靖康之耻!”
捷报与札子很快便送抵临安,却在御书房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赵构初见金廷废黜刘豫的消息时,还抚掌笑道:“刘豫这傀儡终是倒了,金军元气大伤,此后南顾之忧可解矣!”可当他看到岳飞的札子,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淡去,指尖反复摩挲着“三年内复故都开封”的字句,眉头越皱越紧。
秦桧适时上前,接过札子扫了一眼,便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岳飞此举过于冒进。伪齐虽灭,金军主力仍在,岳将军若孤军北上,恐遭金军合围。况且岳家军已征战半载,将士疲惫,粮草消耗甚巨,此时当休养生息,而非贸然进兵。”
“秦卿所言甚是。”赵构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将札子丢在案上,“朕何尝不想收复中原?可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百姓亦不堪重负。如今伪齐灭亡,金军威胁已减,正是与金议和的良机。若能达成和议,两国罢兵,百姓便可安居乐业,朕亦能安稳坐享江山。”
秦桧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连忙附和:“陛下圣明。和议乃长久之计,北伐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国本动摇。岳飞忠勇可嘉,却不懂朝堂全局,只知一味征战。臣建议驳回其北伐请求,令其率部休整,同时严令禁止他擅自与北方义军联络——义军成分复杂,若与岳家军勾结,恐生祸端。”
赵构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传朕旨意,岳飞‘急功近利,罔顾国本’,着令申斥!北伐之事暂缓,岳家军即刻退回襄阳休整,粮草由户部酌情拨付。另,严禁岳飞与北方义军私自联络,违者以通敌论处!”
圣旨抵达孟州军营时,岳飞正与诸将商议渡河细节。中军帐内摆满了义军送来的地图与粮草清单,岳云捧着刚造好的渡河浮桥图纸,兴奋地说道:“爹,浮桥已备足三十座,三日之内便可全部架通!梁兴首领还说,会派义军袭扰金军后方,策应咱们渡河!”
宣旨太监的一声“圣旨到”,让帐内的喧闹瞬间凝固。当“驳回北伐请求”“退回襄阳休整”“严禁联络义军”的字句从太监口中传出时,岳飞如遭雷击,手中的兵书“啪”地掉在地上。他僵立在原地,望着帐外排列整齐的大军——将士们早已换上崭新的铠甲,手中的兵器磨得锃亮,不少人还在甲胄上刻了“复开封”的字样。
“将军!”牛皋怒喝一声,熟铜锏重重砸在地上,“陛下怎能如此!伪齐已灭,义军响应,这般天赐良机,怎能说罢就罢!”杨再兴更是红了眼眶:“末将愿率部私自渡河,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拿下开封!”诸将纷纷附和,帐内群情激愤。
岳飞抬手止住众人,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弯腰捡起札子副本,上面“三年复故都”的字迹被泪水洇湿,模糊不清。他想起孟州百姓夹道欢迎岳家军的场景,想起梁兴密信中“翘首以盼”的字句,想起母亲“精忠报国”的教诲,喉间像是堵着巨石,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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