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与妹夫那次惊天动地的争吵,我至今历历在目。她捂着脸奔回娘家,哭得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天塌地陷。母亲立时化身为护犊的猛虎,咬牙切齿,将妹夫的罪状一条条罗列,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可嘴上骂得再凶,母亲的手脚却一刻未停。厨房里锅铲翻飞,煎炒烹炸,不多时,鸡鸭鱼肉便摆了满满一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这哪里是收容伤心女儿?分明是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妹夫两次登门,提着东西,赔着笑脸,在门外低声下气地告饶。母亲隔着门板,声音冷硬如铁:“滚回去!我们家闺女金贵,受不起你这份气!” 门始终没有为他打开一条缝。最终他只得寻到我这里,一脸愁云惨雾。我做了回“内应”,终于寻个母亲不备的空当,让他溜了进来。他在小妹面前赌咒发誓,好话说尽。母亲这才踱步过来,对着垂头丧气的女婿,开始了漫长而严肃的“思想教育”。末了,被母亲精心喂养得面颊红润、气色极佳的小妹,才拖拖拉拉,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被丈夫接了回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妹那点委屈分明已化作被珍视的底气。那一刻,我心头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羡慕。真好,她受了委屈,永远有个“娘家”可以回。那扇门,那桌饭,那个无论何时都坚定站在她身后的母亲,是她最坚实的堡垒。
而我呢?
我的“家”,是妻子单位分的福利房。房产证上,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名字。这“房主”的头衔,自然非她莫属。记得那个周末,我深深陷在松软的席梦思床垫里,金庸先生笔下的江湖恩怨正厮杀到紧要关头,令我浑然忘我。窗外天色早已擦黑,妻子下班回来,冷锅冷灶,屋里一片沉寂。她奔波整日的疲惫瞬间化为怒火,声音陡然拔高:“不想过你就走!这儿不是你家!”
“走就走!” 男人的自尊心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疼。一秒钟也无法停留!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抓起那本看得正酣的《笑傲江湖》,几乎是撞开了家门,冲进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城市的霓虹冷漠地闪烁,初冬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抱着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家?我的家在哪里?脑子里一片茫然。这才惊觉,原来男人是没有“娘家”可回的。父母那里?那是另一个家庭的核心,早已没有专属于我的那方天地。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各有各的烟火。我这个年近不惑的大男人,难道还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哭啼啼跑回父母的老屋,诉说妻子如何将我逐出家门?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人羞惭得无地自容。
面子,这虚无又沉重的东西,死死压着我。绝不能让人知道我被妻子赶出了家门!思来想去,唯一能去又不至于太丢脸的地方,只剩下单位。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蜷缩在冰凉的、蒙着灰尘的旧沙发上。沙发狭窄短小,腿伸不直,腰硌得生疼。翻来覆去,一夜难眠。天刚蒙蒙亮,我便如惊弓之鸟般弹起,飞快地整理好沙发,生怕被早来的同事撞见我这副狼狈相。白天强打精神处理工作,晚上又回到这冷硬的“栖身之所”。如此这般,腰酸背痛地捱过了整整三天。
起初,妻子以为我定然是赌气回了父母家。她耐着性子等了两天,不见我回转,终究沉不住气,跑到母亲家询问。母亲一脸诧异:“没见他人影啊!” 妻子这才恍然大悟,心头猛地一沉。原来“男女有别”竟如此残酷——女人受了气可以理直气壮回娘家,男人却是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那晚,她心急火燎地找到单位,推开办公室的门。
昏暗的灯光下,我正龇牙咧嘴地揉着僵硬的腰背,头发蓬乱,眼窝深陷,衣服皱巴巴贴在身上,活脱脱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她站在门口,望着我这副惨状,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愕,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半晌,她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软:“别逞能了……跟我回家吧。”
这句话,我早已在心底盼了千百遍。可那该死的、摇摇欲坠的“男子汉尊严”还在作祟。我梗着脖子,想摆出一副“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仰人鼻息”的凛然姿态,最好再慷慨陈词几句。然而,视线触及她微红的眼眶和疲惫的面容,所有的硬气瞬间土崩瓦解。什么江湖豪气,什么快意恩仇,终究敌不过眼前这一声温软的召唤。我像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回到了那个写着她名字、却也是我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就是从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夜起,一个隐秘而强烈的念头在我心底扎根、疯长:有朝一日,当我真正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那红彤彤的房产证上赫然印着我的大名,我一定要“报仇雪恨”!我要让妻子也好好体会一下,被“房主”的威风震慑,被驱逐出“领地”的滋味是何等凄凉!我要让她知道,男人,并非没有“娘家”的念想,只是这念想被现实压得太深太沉。当那象征着独立与尊严的钥匙掌握在我手中时,我也要拥有一次说“这不是你家”的权力——哪怕只是象征性地、短暂地行使一次,只为求得心理上那点可怜巴巴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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