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指尖抚过书脊,仿佛能触到那些藏于字里行间的、未曾熄灭的民声。
三日前,他亲笔批红:“即日起,《新仕林策要》为天下书院必授之典,凡欲入仕者,须通其理、解其法、仿其思。”与此同时,一道更为凌厉的诏令传遍十三道:废“孝廉”虚名,设“实政考察”制度。
新科进士不得留京清谈,一律下派州县,任副职佐官,一年之内,须提交三份基于《百姓问录》的真实案例分析报告,由监察院与地方百姓共同评议,合格者方授正职。
朝野震动。
旧文人集团连夜集会于曲江楼,酒盏未冷,骂声已沸。
“此非选才,乃养吏!”“朝廷竟以讼师逻辑代圣贤之道!”可他们咆哮之时,南方七州已有上百学子自发抄录《策要》,将其拆解成“破题五步法”“查证七陷阱”,贴于私塾墙头。
更有激进者,在乡间搭起“问策擂台”,邀邻村父老出题,让童生当场答辩。
而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不再是贡院,而是位于城南的思辨园。
原是废弃祠堂改建,如今墙上满是炭笔涂鸦般的模拟考题,密密麻麻如蜂巢织网。
孩童在此嬉戏,也在此辩论;农夫蹲着读题,妇人抱着孩子念答案。
有人写:“如果你是里正,发现税册少记三十亩地,但那是知县亲戚的产业,你怎么办?”下一刻就有人接:“先暗中丈量留图,再联合佃户联名投递《问录》副本至监察驿——记住,别走县衙邮路。”
小核桃每月来此巡查一次。
今日她披着灰鼠毛边斗篷,站在檐下看一群十岁小儿围着一道“粮价操纵题”争得面红耳赤。
她嘴角微扬,心中默评:逻辑链完整,风险预判不足,但已有质疑之勇。
这比背一万句《论语》都强。
忽听身后脚步轻缓,踏雪无痕。她不必回头,便知是谁。
萧玦一袭玄袍素带,未穿龙纹,也未带随从,手中只捏着一张泛黄纸页——某偏远州府考生的试卷复印件。
字迹歪斜如蚯蚓爬行,墨点斑驳,显是家中贫寒,连好纸都用不起。
可内容却条理清晰:面对“官仓放赈米掺沙”一事,考生未怒斥贪官,而是提出“三验法”——验米含沙比例、验运粮车辙深浅、验差役私宅近期采买记录,并建议设立“灾民监粮组”,每十户推一人轮值盯仓。
“他没读过《孟子》,也不懂‘仁政’二字怎么写。”萧玦低声说,目光仍落在纸上,“但他知道什么叫公道。”
小核桃接过那页纸,指尖微颤。
她忽然想起穿越前那个世界的一句话:教育的本质,不是灌输,而是点燃。
而现在,火种已被抛向荒原。
两人并肩而立,静默望着思辨园外墙。
雪还在下,细密如絮,落在那些炭笔写就的问题上,墨痕渐渐洇开,像一条条蜿蜒流淌的河,又像无数正在破土而出的根系,悄然扎进这片沉睡太久的土地。
远处传来更鼓声,夜将深。
无人注意到,巷口阴影里,一双眼睛静静凝视着墙上那些字迹。
那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手中握着一块粗砺刮刀。
他缓缓上前一步,袖中滑出一卷银票,低声唤来几个游荡少年,指向墙上的某一行字——
“把它……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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