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六始终低垂着头,像一尊被寒霜冻结的雕像。
直到三里外的岔道口,车轮碾过一块冻石,车身猛然一震,她才缓缓动了。
包袱解开时,一股焦木与血锈混杂的气息悄然弥漫。
火光从车壁小灯摇曳而出,映出那块黑如炭烬的木牌——边缘参差,像是从烈火中抢夺回来的残骸。
她没说话,只是将它轻轻托起,仿佛交付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遗命。
小核桃伸出手,指尖触到木牌的刹那,心头猛地一颤。
那不是技艺,不是雕琢,而是一道用痛楚与孤绝凿出来的刻痕。
每一个笔画都深得见骨,歪斜却倔强,像是囚牢里不灭的星火,在黑暗中一笔一笔烧出了声音。
“如果我不在了,请替我再问一次。”
七个字,压着千钧之力,沉入她掌心,也沉进心底。
她忽然明白了林十六为何全程沉默。
这不是委屈,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献祭的平静——她已把自己走过的路、受过的刑、咽下的血,全都凝成这一句话,交到了识园手中。
回程当晚,风雪未歇。
小核桃独自立于识园后山碑林,手中紧握那块木牌。
月光冷冽,照着“启智者”碑上苏识亲题的三个大字:敢问。
那是她们最初立下的信条,也是如今千万人觉醒的起点。
但她知道,不该只有名字被铭记的人才算功臣。
于是她召来工匠,命人在“启智者”碑侧空地另立一碑。
石料选自北境荒原的青冈岩,坚硬粗粝,未经精细打磨,一如那些未曾留名的灵魂。
“此碑,名‘无名’。”她立于风中,声音不高,却穿透雪幕,“凡为‘问’而蒙难、负重、隐姓者,皆可铭于此。”
第一行字,便是工匠连夜镌刻:
林十六,西境人,问:为什么穷人不能管国家?
没有头衔,没有封号,只有一句曾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质问,和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数月后,春意初萌,识园迎来新一批学子。
少年们自四海而来,背着干粮、裹着旧衣,眼中却燃着不肯熄灭的光。
他们围着两座碑久久伫立,有人伸手轻抚“无名碑”上的名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
一名少年仰头看向小核桃,指着碑文问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小核桃望着远方炊烟袅袅的村落,唇角微扬:“她回家种田去了。去年寄来一封信,说今年麦收好,够交税,也够买《识见》。”
话音落处,远处学堂传来齐声朗读,清越如钟:
“问题比答案更接近真理。”
她抬头望天,云卷云舒,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从未留下画像的女人站在风里,静默地笑着。
世人不知苏识容貌,可此刻,小核桃无比确信——
从此以后,每一个敢于提问的人,都是她的脸。
而就在下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识园门前的长阶上时,小核桃接过一份又一份来自乡野的质询书卷,眉心渐渐拢起一丝异样的波动。
因为几乎所有的开端,都写着同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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