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门缝钻进鼻腔时，林晚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CAD图纸皱眉。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李总"，她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急躁的声音："小林啊，昨天说的那个儿童游乐区的弧度，我还是觉得太圆润了，得改得锐利点，显得有活力。"
林晚握着鼠标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这已经是三天内第五次修改需求了。她看着屏幕上被红笔圈出的曲线，想起昨天下午特意去商场观察的儿童游乐设施——那些受欢迎的区域，无一不是用柔和的圆角包裹着棱角。
"李总，咱们之前沟通过，3-6岁儿童的活动空间需要考虑安全系数..."
"安全安全，就知道说安全！"对方不耐烦地打断，"我要的是网红打卡点，你懂不懂？现在的家长就喜欢新奇的东西，太普通了谁来啊？"
忙音突兀地响起，林晚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结束界面，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对方的斥责。工作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文件进来，看到她脸色不对，小声问："林姐，下午去现场勘测的事..."
"照常去。"林晚揉了揉太阳穴，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把昨天整理的材料清单给我。"
纸张在桌面上摊开时，边缘的折痕硌得指尖发麻。预算表上的数字像跳棋一样混乱，原本规划的硬装费用被压缩了近三成，李总却在今早突然要求增加三个互动投影装置。
"瓷砖只能换这款了。"林晚用红笔圈住报价单上最便宜的防滑砖，灰色的纹路像一道道裂痕，"跟供应商说，下周必须到货，账期能不能再谈..."
话音未落，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建材市场的王老板，语气带着为难："林设计师，不是我不帮你，这批货你压了两个月的款了，仓库那边催得紧..."
"王哥，再宽限十天。"林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电动车流，"我这边项目一结款，立刻给您打过去。"
"不是我不给面子啊..."对方的声音低下去，"上周有个客户看中了你订的那批实木地板，人家全款..."
林晚的视线落在对面居民楼晾晒的床单上，洗得发白的被单在风里摇摇欲坠。她想起重生那天在出租屋看到的情景——婆婆摔门而去时带起的灰尘，在阳光里翻滚成绝望的旋涡。
"王哥，那批地板我加五个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明天我让小张送合同过去，您先把货留着。"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办公桌上的台历被红笔圈出项目交工日期，只剩下四十天。手机提示音又响了，是丈夫发来的照片：大女儿举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小女儿坐在婴儿车里啃着玩具，背景是小区的滑梯。
嘴角刚要扬起笑意，婆婆的语音消息弹了出来："小晚啊，你爸今天检查身体，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你看能不能..."
林晚靠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渗进来。她点开银行APP，余额数字后面的小数点像道鸿沟。月嫂的工资刚结清，大女儿的兴趣班缴费通知还躺在微信里，丈夫上个月的工资大部分还了信用卡。
"林姐，勘测工具准备好了。"小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拎着卷尺和测距仪。
林晚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低头摆弄拉链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衬衫领口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咖啡渍。这副模样，哪里像个开工作室的设计师，倒像是刚从菜市场讨价还价回来的主妇。
现场的风裹着沙尘扑在脸上，李总派来的对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抱着胳膊站在空旷的毛坯房里，脚边堆着几个没开封的矿泉水瓶。
"林设计师，这边的承重墙不能动啊？"小伙子踢了踢墙角的钢筋，"李总说想把这面墙砸了，做个通透的大厅。"
林晚的卷尺"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的时候，看到墙根处裸露的钢筋，锈迹斑斑的截面像老人皲裂的手指。图纸在风中哗啦啦地翻页，最终停留在结构标注页，红色的"禁止拆除"字样刺得眼睛生疼。
"这是剪力墙，拆了会影响整栋楼的安全。"她指着图纸解释，指尖的茧子刮过纸面，"我们可以做玻璃隔断，视觉上同样通透。"
"我不管什么墙，李总说能拆就能拆。"小伙子掏出手机开始录像，镜头怼到墙面上，"你要是做不了就直说，别找借口。"
沙尘被风卷进眼睛，林晚眨了眨眼，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对方手机屏幕里自己狼狈的倒影，突然想起重生那天，丈夫也是这样举着手机录像，嘴里念叨着"让我妈看看你是怎么无理取闹的"。
"你录吧。"她直起身，从包里掏出结构检测报告，"这是设计院出具的证明，拆墙导致的一切后果，我们工作室不承担责任。"
纸张被拍在对方怀里时，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小伙子愣了愣，翻开报告的手有些迟疑。林晚转身走向楼梯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银行的短信提醒：尾号xxxx账户到账5000元，附言是"兼职设计费"。
楼梯间的窗户破了个洞，冷风灌进来掀起她的衣角。林晚扶住冰凉的扶手，看着楼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想起前同事说的话："现在的甲方，都觉得设计是拍脑袋就能出来的。"
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李总正和另一个设计师在茶馆握手，背景里的茶桌上摊着几张图纸，隐约能看到和她相似的布局。
风从破洞里钻进来，吹得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林晚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楼梯下方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时正好撞见小张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林姐，供应商说...说那款瓷砖没货了。"实习生的脸冻得通红，手里的样品袋被捏得变了形，"他们推荐了这款替代的，但颜色差太多了..."
灰色的瓷砖样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出租屋墙壁的颜色。林晚接过样品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丈夫发来的消息："妈住院了，我先去医院，你早点回来。"
暮色从楼梯间的破洞漫进来，渐渐吞噬了她的影子。林晚握紧那块冰凉的瓷砖，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岔路口——往前是摇摇欲坠的项目，往后是亟待支撑的家庭，而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固执地亮着，像个不肯熄灭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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