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架昂贵的、如同黑色天鹅绒般高贵的施坦威钢琴入驻周家客厅那日起,高红梅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缕全新的、带着金色音符的柔光。最初的狂喜、震撼和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后,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和一种按捺不住的、从心底咕嘟咕嘟冒泡的跃跃欲试,交织着占据了她的大部分心神,为她每日的操劳增添了一抹隐秘而甜蜜的期待。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最柔软、吸水性最好、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细棉布,专门裁成大小合适的几块。每天清晨,在灶膛里的火还没生起、鸡舍的门还没打开之前,她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屏息凝神,极其细致、近乎膜拜地擦拭那架钢琴光可鉴人、能清晰映出她身影的漆面。她顺着木材天然的纹理,轻柔地拂过每一个流畅的曲线、每一处精致的雕花踏板、甚至琴腿那优雅的弧度,仿佛在对待一件稍有疏忽便会羽化的稀世珍宝,连一丝最微小的灰尘都不能容忍。擦拭时,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嘴角总是情不自禁地噙着一丝如梦似幻的、带着点傻气的笑意,有时还会对着琴身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偷偷地笑一下。
匆忙而高效地料理完必要的家务,喂饱了院里那些张嘴待哺的“伙计们”,等到上午九十点钟,第一批尝鲜的客人还未到来、院子里暂时回归宁静的时候,她便会在围裙上用力擦干双手,甚至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又蹭,仿佛要蹭掉所有劳作的痕迹,这才深吸一口气,在那宽大舒适的琴凳上坐下——只坐前半部分,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面对一位严师。那本店员随琴附赠的、最最基础的《拜厄钢琴初级教程》,被她用牛皮纸仔细地包了书皮,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放在谱架上,翻开了画着蝌蚪一样音符的第一页。
然而,梦想的翅膀很丰满,现实的羽翼却尚未丰满,充满了笨拙的挑战。
高红梅那双习惯了在面团里揉进力气、在鱼鳞刀光中翻转、在鸡食盆和菜畦间穿梭的、原本无比灵巧的双手,此刻放在冰凉光滑、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却显得格外僵硬、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的笨拙。她的手指因常年与水土打交道而显得不那么纤细,指节处有薄薄的茧子,皮肤也带着些微的干裂痕迹,与那细腻温润的象牙白琴键、乌黑发亮的乌木黑键形成了鲜明而略带冲击力的对比。这双手能掂出锅勺最精准的重量,能缝出最细密的针脚,却似乎难以驾驭这88个黑白精灵。
她努力回忆着那天琴行店员按下那个美妙音符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戳地,用一根孤零零的食指,去寻找那个被称为“中央C”的do。手指落下,力度却全然失控,有时轻得只发出一声犹豫的、闷在琴腔里的“噗”,有时又因为紧张而下意识用力过猛,“咚”地一声炸响,突兀得把她自己都吓一跳,赶紧缩回手,心虚地四下张望,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手腕要放松,抬起来,自然悬空,不要塌下去……手指要自然弯曲,对,像轻轻握着一个鸡蛋……”她对着教程上那寥寥数语的文字和简单的图示,蹙着眉头,喃喃自语,像一个最用功却也最困惑的学生。她努力模仿着图片上的手型,但那习惯了发力、支撑、抓握的手指总是不听大脑的使唤,要么僵硬地绷得笔直,像小木棍,要么关节软塌塌地陷下去,姿态别别扭扭,看得她自己都着急。
她开始尝试练习最基础的指法,从右手1指(大拇指)开始,do、re、mi、fa、sol,一个一个音地、缓慢地往上爬。这个过程磕磕绊绊,音符时常毫无预兆地中断,因为她总是记不住下一个键的具体位置,眼睛必须死死盯着琴键,或者手指不小心一滑,同时按到了两个相邻的键,发出刺耳的不和谐杂音,让她忍不住“哎呀”一声,赶紧抬起手。
“do… re… mi… 哎?fa呢?是这个吗?好像不对……”她常常不得不低下头,几乎要把脸贴到琴键上去寻找那个正确的位置,那专注而略显焦急的认真模样,像个刚刚开始认字、需要指着书本一个一个认读的小学生,带着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执拗。
有时,她凝神屏息,调动全部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极其缓慢地、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出了一小段教程上最简单的练习曲,虽然节奏平板,毫无起伏,音符也干巴巴的谈不上任何感情色彩,但当她终于磕磕绊绊地弹完最后一个音时,总会自己先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然后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小小成就感、疲惫和“总算没全错”的、非常纯粹而可爱的笑容。她会下意识地、飞快地抬头看看门口和窗外,耳朵竖起,好像生怕有客人突然进来,听到她这拙劣无比的“演奏”。
周振华有时会默默地搬个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门口,就着光线编着修补鸡笼用的竹篾,或是整理着下午要用的渔网,并不去看她,更不去指点,只是在她偶尔因为同一个地方反复弹错而有些气馁、无意识地轻轻跺一下脚或者小声嘀咕“哎呀怎么又错了,这手指头咋就不听话呢……”的时候,适时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温热的野山茶,语气平淡温和地说一句:“不急,慢慢来,万事开头难。我觉得比昨天又顺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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