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汛刚过,湄洲岛的沙滩上还留着渔汛的痕迹。散落的贝壳被晒得发白,像谁撒了一地碎玉,退潮后的水洼里,几只小螃蟹横着爬过,留下细密的足迹。林默正和阿福一起修补渔网,棕榈绳在指间穿梭,结成一个个结实的网目,海风带着刚晒好的鱼干香气,漫过礁石,漫过祈愿台,漫向远方的蔚蓝。
忽然,近海的水面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不是风浪掀起的涟漪,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一圈圈淡青色的光晕从水底浮上来,将附近的鱼虾都惊得四散游开。阿福手里的网梭“啪”地掉在沙滩上,指着水面结结巴巴地说:“林、林姑娘,那是……”
林默抬头望去,心头微微一动。那光晕她认得,是水族特有的气息,带着深海的凉意与厚重。她放下手里的渔网,拍了拍阿福的肩膀:“别怕,是客人。”
话音刚落,水面“哗啦”一声破开,一只背甲足有圆桌大小的老龟浮了上来。龟甲上布满青苔与细密的纹路,像是刻着千年的岁月,头部伸出时,颈间的皮肤褶皱层层叠叠,两只豆大的眼睛却清亮得很,望过来时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熟稔。
“龟丞相?”林默走上前,脚边的海水自动退开半尺,露出干净的沙砾——这是控水领域在无意识间起了反应。她认得这只老龟,去年东海龙王敖广派他来送过潮汐图,那时他还笑话渔民们用贝壳占卜风向,说“凡人的法子总带着股腥气”。
老龟缓缓爬上海滩,每一步都让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先是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晒场上的胡椒罐,扫过码头木桩上缠着的波斯式绳结,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浑浊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叹息的声音:“林姑娘,别来无恙。”
“丞相倒是稀客。”林默示意阿福去取些淡水,“今日怎么有空到湄洲岛来?”
老龟没有立刻回答,等阿福端来盛在贝壳里的淡水,他才伸出前爪沾了沾,润了润干裂的喙。“不是老身想来,是龙王有令。”他说着,从腹甲下的缝隙里取出一卷东西——那是用珍珠母贝的内膜制成的信纸,边缘还沾着几缕海草,散发着深海的咸腥。
“西海那边,有些风言风语。”老龟的声音低沉下来,像礁石摩擦着海水,“你和那些番邦商船打交道的事,已经传到敖闰耳朵里了。”
林默的心沉了沉。西海龙王敖闰,她虽未见过,却听过不少传闻。据说这位龙王性情最是古板,掌管着从南海到波斯湾的航线,向来视异族船只如寇仇,当年有波斯商船误入西海,被他掀起巨浪打翻了七艘,至今仍是航海界的忌讳。
“敖闰说你‘引异族染指四海’。”老龟展开贝叶信纸,上面的字迹是用墨鱼汁写就的,笔画刚硬,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说你一个凡女,仗着龙王给的几分体面,就敢私通外邦,搅乱海域秩序。”
林默接过信纸,上面果然是敖广的笔迹。东海龙王的字向来圆润,这次却带着些潦草,显然写的时候心绪不宁。信里先是说了些客套话,问她是否还需要新的洋流图,接着笔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
“……西海敖闰已在朝堂上发难,言你与异域神只结交过深,恐引域外之力扰动四海根基。老龙知你行事有分寸,然龙族规矩森严,西海一脉向来跋扈,你需得收敛些才是。莫要再与那些波斯商船往来,更不可与安舍神等域外神明有所牵扯,免得失了分寸,引火烧身……”
信纸的边缘被林默捏得微微发皱。她想起哈桑临走时的鞠躬,想起那些留在祈愿台的异域信仰之力,想起《四海渔图》上标注的、属于两个文明的航线。“结交过深?”她低声重复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难道四海就该永远各守一方,连商船往来、互通有无都算‘搅乱秩序’?”
老龟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叹了口气。他缩了缩脖子,龟甲上的青苔抖落几片:“林姑娘,你是凡人,不懂龙族的忌讳。”他抬起前爪,指向远方的海平面,“四海虽连,却各有疆域。东海认妈祖,西海敬安舍,南海奉祝融,北海拜玄冥,千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敖闰担心的是,你这一来二去,让异域的神明觉得有机可乘,到时候……”
“到时候就怎样?”林默抬眼望他,目光清亮,“因为怕冲突,就永远关起门来?哈桑的船队带来了胡椒,带走了渔网,他们敬畏这片海,也守护这片海,这样的‘异族’,难道也是威胁?”
老龟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摇了摇头:“你呀,性子太烈,倒像极了当年的妈祖。”他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瞒你说,老龙王也觉得敖闰小题大做。只是龙族规矩立了千年,西海又握着波斯湾的航线,不好明着驳他的面子。”
他说着,从腹甲下又摸出一颗东西——那是颗鸽卵大小的珠子,通体透明,里面仿佛有水流在缓缓转动,握在手里带着沁人的凉意。“这是传讯珠,老龙王给你的。”老龟的声音压得更低,“若是西海的虾兵蟹将真来捣乱,或是敖闰亲自寻衅,你就捏碎它,东海的巡海夜叉半个时辰内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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