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的震怒如同泰山压顶，将整个开封府衙压得喘不过气。府尹刘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将府衙内所有能调动的捕快、衙役、眼线全都撒了出去，几乎是掘地三尺，要在皇帝规定的三天期限内找到线索。
压力之下，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很快，几条有价值的线索浮出水面。
首先，是那柄被遗落的短匕。经过经验丰富的仵作和老捕头查验，这匕首形制并非军中或官造，刀身狭长，略带弧度，更类似江湖人士或者某些家族私兵喜爱的款式。最重要的是，在匕首靠近护手的刀脊处，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形似三片柳叶交叠的刻痕。
“柳叶标记？”刘墉拿着放大镜（陆明友情提供，用于观察水泥微观结构，被老捕头借来用了），盯着那几乎像是铸造瑕疵的刻痕，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哪个帮派或者家族的记号？快！去查！”
开封府的档案库里，关于江湖帮派、地方豪强的记录浩如烟海。几个老书吏翻箱倒柜，熬红了眼睛，终于在一本前朝遗留的、关于河北一带绿林人物的杂记中，找到了类似“三片柳叶”标记的记载。据传，这与一个名为“幽燕会”、活跃于契丹与中原边境地带的隐秘组织有关。此会成员复杂，亦盗亦商，亦接受各种灰色委托，行事诡秘。
线索似乎指向了外部势力？契丹报复？
但紧接着，另一条线索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有巡夜更夫和几个住在陆明小院附近的百姓反映，在案发前半夜，曾看到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似乎是从……城东武将聚居区方向出来的！虽然夜色深沉，看不清具体样貌和去向，但这个方向性的指认，无疑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冷水！
城东！那里不仅住了石守信等将领，更是……军事学院所在！赵匡胤如今就在军事学院！
与此同时，对陆明小院周边进行地毯式搜索的捕快，在距离院墙不远的一条偏僻小巷的墙角，发现了几点已经干涸、颜色发暗的血迹，以及一小块被撕扯下来的、质地特殊的黑色布料。经辨认，那布料并非寻常棉麻，而是用一种产自江南、质地紧密、价格不菲的“水纬罗”制成，这种布料透气性好，常被一些讲究的富贵人家或者……需要夜间行动的人用作夜行衣的内衬。
血迹、特殊布料、城东方向、幽燕会的标记……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模糊却又指向性明确的大网。
刘墉看着汇总上来的卷宗，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这案子……水太深了！无论是牵扯到境外势力，还是指向了城内某位大佬，都不是他一个开封府尹能轻易触碰的！
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所有卷宗和证物，秘密求见了宰相王朴。
王朴在相府书房仔细翻阅了刘墉带来的材料，听着他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在书案上无意识的敲击，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柳叶标记……幽燕会……城东方向……水纬罗……”王朴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寒光闪烁。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事与赵匡胤脱不了干系！那“幽燕会”的标记，八成是个烟雾弹，或者是他通过某些渠道找来的、并非其核心人马的“外援”。真正的指向，是那块“水纬罗”和城东的方向！赵匡胤的妻族，正是江南大族，家中多用此罗！而城东，更是其势力范围！
这是试探！一次鲁莽而阴险的试探！赵匡胤是想看看陆明的深浅，看看他身边是否有隐藏的力量，甚至可能抱着万一得手也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的念头！
“王相……您看这……”刘墉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朴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是否……顺着城东这条线，还有这布料的来源……继续深挖下去？”
王朴抬起眼皮，看了刘墉一眼，那眼神深邃得让刘墉心里发毛。
“深挖？”王朴淡淡开口，“刘府尹，你觉得，挖下去，能挖出什么？又能动得了谁？”
刘墉顿时语塞。是啊，就算所有线索都指向赵匡胤，没有铁证（比如抓到活口，或者找到其直接下令的证据），仅凭这些间接线索，能动得了这位虽然失势但余威尚存、在军中仍有不小影响力的前殿前都点检吗？更何况，陛下如今正倚重陆明搞那些军国利器，若此时掀起大狱，牵扯到军方大将，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那……那陛下的三日之期……”刘墉苦着脸道。
王朴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要的是结果，是震慑，是给陆明一个交代。至于这个结果是什么……未必需要刨根问底。”
他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刘墉：“将此案定性为‘境外敌对势力（契丹）勾结江湖匪类，意图行刺国之干臣，破坏我大周安定’。对外便如此宣称。至于那城东的线索和布料来源……暗中记下，归档封存，非陛下亲问，不得再提。”
刘墉接过纸条，看着上面那定性的结论，心中了然。这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用契丹和江湖匪类当替罪羊，安抚陛下和朝野，同时将真正的矛头暂时掩盖起来。政治，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平衡。
“下官明白了。”刘墉躬身应道，心中却是一松，至少不用去硬啃赵匡胤那块硬骨头了。
王朴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书房中，目光幽深。他知道，柴荣那里，恐怕也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得出了类似的结论。陛下之所以震怒，与其说是针对某个具体嫌疑人，不如说是对这种破坏规则、在京城内动刀兵的行为的极度不满，以及对陆明这个“宝贝疙瘩”安危的担忧。
这件事，大概率会以此种方式了结。但经此一事，陛下对赵匡胤的猜忌和不满，恐怕又加深了一层。而赵匡胤，在试探失败后，是会更加收敛，还是狗急跳墙？
王朴轻轻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陆明这小子，就像一块投入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散，搅动着这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水。
而此刻的陆明，在得知案件被“迅速侦破”，凶手被定性为“契丹指使的江湖匪类”后，虽然觉得有些过于“顺利”，但也并未深究。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改进望远镜，优化水泥，培训格物小组……
只是，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他心中那根名为“安全”的弦，彻底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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