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了,”妈妈从抽屉里拿出印泥,红色的油膏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摊凝固的血,“我已经给你填好了理科,你只要按个手印就行。这都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爸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不会害你。”
林溪的目光落在表格的“理科”框里,妈妈的字迹方正有力,横平竖直,像道画好的界线,把“喜欢”和“应该”分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想起苏晓晓的草莓发绳,在阳光下晃得像团火;想起陆知行的恐龙相机,总能捕捉到最暖的瞬间;想起江翊的银框眼镜,反射着解题时的专注;想起香樟树下四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的样子——那些画面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理科”两个字面前,碎成了轻飘飘的白絮,抓都抓不住。
“我不按,”她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红印,像朵没开的花,“这是我的志愿表,该我自己选。”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像片被寒风卷得发红的香樟叶,终于敢对着风说“不”。
妈妈愣住了,手里的印泥盒“啪”地掉在地上,红色的油膏溅在分科表上,把“理科”两个字糊成了团模糊的红,像滴没忍住的泪,又像块洗不掉的疤。爸爸的脸色沉了下来,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咔咔”响,却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进了书房,门“砰”地关上,震得窗台上的香樟叶标本都晃了晃——那是林溪去年秋天做的,用玻璃相框装着,现在有点积灰。
客厅里只剩下排骨汤的香气,和林溪压抑的呼吸声。她蹲下来捡印泥盒的碎片,透明的塑料碴子有点尖,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慢慢渗出来,滴在红色的油膏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花,红得触目惊心。妈妈突然抱住她,肩膀抖得像风中的香樟枝,“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声音里的硬壳碎了,露出底下藏着的软,带着哭腔,“妈妈只是怕你以后吃苦,怕你像我一样,年轻时总想着‘喜欢’,最后被生活磨得连笔都拿不稳。我年轻时也喜欢画画,现在呢?还不是每天围着灶台转……”
林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妈妈的手背上,和刚才的汤渍混在一起,咸咸的。“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她的声音哽咽着,却比刚才清楚,像冲破了什么阻碍,“可我想试试,哪怕以后会后悔,也想选条自己喜欢的路。就像香樟树,春天要发芽,秋天要落叶,都是自己的选择,才长得那么直。如果被人逼着冬天发芽,肯定长不好的。”
她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塑料封面被体温焐得有点暖,翻到画着未来的那页——画室的窗台上摆着香樟叶标本,画板上是四个笑着的人影,背景里既有写满公式的黑板,也有贴满诗句的墙,连香樟树的枝丫上都缠着函数图像和十四行诗。“你看这里,”她的指尖划过画里的香樟树,指腹蹭过纸面的铅笔灰,“它的枝丫有往左边长的,有往右边长的,可根都扎在一起。我选文科,也能照顾你们,也能活得很好,就像它往左边长的枝丫,照样能接住阳光,结出自己的果子。”
书房的门突然开了,爸爸手里拿着张纸走出来,脚步有点沉。那是张泛黄的照片,边角有点卷,上面是年轻时的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手里捧着本诗集,站在大学校园的香樟树下,笑得比阳光还亮,牙齿白得晃眼。“其实……我年轻时也喜欢文科,”他的声音有点涩,像咬了口没熟的香樟果,带着点不好意思,“只是后来觉得男人该养家,才转行做了工程,那本诗集现在还在书柜最上面呢。你姑姑说的会计岗,我刚才打电话帮你推了,路该你自己走,就像这棵树,得自己把根扎深了,才站得稳。”
妈妈看着照片,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像落了颗星。“你爸当年写的诗,还发表在校刊上呢,”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拿起林溪的手,擦掉上面的血痕,从医药箱里翻出创可贴,轻轻包好,“比你写的肯定差远了。”她把分科表重新铺平,用手掌压了压皱巴巴的边角,拿起笔递给林溪,“选吧,这次妈不拦你,只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怨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最后那句虽然硬,语气里却带了点松快,像解开了什么心结。
林溪握着笔,指尖还有点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她在“文科”框里打了个勾,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片香樟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落点。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不知何时云散了,银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在表格上投下淡淡的网,像给这个决定镀了层温柔的光。
爸爸走进厨房,把凉了的排骨汤重新加热,燃气灶“噗”地燃起蓝色的火苗,锅里的汤开始咕嘟咕嘟响,像首和解的歌。妈妈翻出林溪的历史笔记本,戴上老花镜,开始帮她标重点,虽然很多字都认不全,遇到生僻的就用红笔圈起来,说“明天问老师”,标得格外认真,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林溪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分科表上的勾,不是在告别什么,而是在连接什么——连接着父母年轻时的遗憾,连接着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像香樟树的根,在看不见的土里,把过去和现在紧紧缠在了一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蝉鸣里的向阳处请大家收藏:(m.20xs.org)蝉鸣里的向阳处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