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凝着未散的湿润。林溪刚把画展的收尾工作做完，正坐在画室里整理画具，快递员就踩着满室的松节油味走了进来，递过来一个贴着北方邮戳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橘子软糖图案。林溪的指尖一顿，瞬间就认出了这是谁的笔迹。除了江翊，没人会在信封上画这种只有他们几人懂的小标记。
她把散落的画笔匆匆塞进笔筒，坐在靠窗的画桌前，指尖摩挲着信封粗糙的纸面。距离江翊上次寄信，已经过去大半年。前阵子视频时，他说公司在筹备新的软件升级，忙得脚不沾地，林溪本以为他早没了写信的闲情。
撕开信封时，林溪的动作格外轻，生怕弄坏里面的信纸。三张泛黄的稿纸叠得整齐，字迹是江翊特有的工整字体，带着几分棱角，只是末尾几行微微有些倾斜，像是写得格外仓促。
溪溪：
展信安。
此刻我坐在公寓的书桌前，窗外刚下过一场雨，把北方的灰尘都压了下去，空气里有股凉丝丝的味道。公司的项目刚提交完最终版本，同事们都去聚餐庆祝了，我没去，总觉得有些话，对着屏幕说太轻，只有写在纸上，才够分量。
你总说我看起来没心没肺，好像从来没有过烦心事。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早就习惯了把心事藏起来。就像小时候，摔倒了再疼也不会哭，因为知道就算哭了，也没人会立刻跑过来扶我。
我爸妈在我五岁那年就去外地打工了，我跟着奶奶在老院子里长大。北方的冬天特别冷，老房子的窗户漏风，晚上我总缩在奶奶怀里睡觉。奶奶的手常年开裂，却总能把被窝焐得暖暖的。她不识字，却总念叨着让我好好读书，说只有读好了书，才能去更远的地方，不用像她一样一辈子困在小城里。
上小学时，我是班里最不合群的小孩。别的同学放学都有爸妈接，我只能自己背着书包走两公里路回家。有次被高年级的学生抢了零花钱，我不敢告诉奶奶，就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别的小孩吃着冰棍，自己偷偷抹眼泪。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学会了用调皮捣蛋伪装自己。我故意在课堂上捣乱，故意和老师顶嘴，只是想让别人多注意我一点。
后来我迷上了电脑。邻居家的哥哥有台旧电脑，我总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溜进去摆弄。第一次敲出简单的代码，看着屏幕上跳出预想的文字时，我突然觉得找到了归属感。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码不会欺负我，不会忽略我，只要我足够认真，它们就会给我想要的结果。
初中时，我开始疯狂地自学编程。每天放学，别的同学都在外面玩，我就躲在房间里，对着厚厚的编程书啃到深夜。奶奶看不懂我在做什么，却总会在我桌前放一杯热牛奶，提醒我别熬太晚。有次我熬夜熬到发烧，奶奶背着我跑了三公里路去医院，一路上她的脚步越来越沉，却始终没放下我。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长大，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高中开学那天，我抱着一摞编程书走进教室，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想着这三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直到你抱着画本，跌跌撞撞地坐到我旁边的空位，手里的颜料还蹭到了我的校服上。
你当时慌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还拿出纸巾笨拙地想帮我擦掉。我本来想说没关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这么笨”。我以为你会生气，没想到你只是吐了吐舌头，拿出画笔在画本上画了个鬼脸，说“赔你一个小礼物”。
那是我第一次，不想用调皮的方式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后来我发现，你真的很执着。为了画好一幅画，能在画室里待一整天；就算被老师批评，也会立刻拿起画笔重新修改。有次美术课，你画的静物被老师当众指出问题，下课铃一响，你就趴在桌上哭了。我看着你颤抖的肩膀，心里莫名地难受。我翻遍了书包，找出最后一块橘子软糖递给你，那是我奶奶给我带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你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接过软糖说了声谢谢，然后立刻擦干眼泪，又拿起了画笔。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比我勇敢多了。你敢把自己的脆弱表现出来，也敢为了自己的热爱拼尽全力。
遇见你之后，我好像慢慢变了。我不再故意在课堂上捣乱，开始认真听每一节课；我不再躲在角落里，而是会主动帮你整理画稿，帮你讲你最头疼的数学题。有次我帮你整理画本，看到你偷偷画的我的侧影，画里的我正趴在桌上看书，阳光落在我身上。我嘴上笑着说你画得丑，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我把那张画偷偷撕下来，夹在我最珍贵的编程书里，现在还在。
高三那年，奶奶突然病倒，需要大笔手术费。我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懵了，一边要照顾奶奶，一边要备战高考，还要到处凑钱。是你和知行，偷偷把自己的压岁钱拿出来给我。你还每天给我带早餐，给我画加油的小画，说“江翊，你一定可以的”。知行则帮我整理复习资料，陪我去医院看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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