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赵小满松开了扶着张寡妇的手。她枯瘦的身体在寒风中晃了晃,却顽强地站稳。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张寡妇,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凛冽的寒风,穿透老妪汹涌的泪水,死死锁定了对方浑浊的瞳孔。
然后,她抬起了自己那只同样枯瘦、布满冻疮裂口和血污泥污的手。这只手,曾抠塌过自家的土炕,曾攥紧过染血的地契,曾徒手裂开这片死地的冻土,曾呕出滚烫的鲜血浇灌出生命的奇迹。
她没有指向那三株青苗。
没有指向那片狰狞的荆棘。
也没有指向远处赵家母子留下的污痕。
她的手指,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指向了荒地边缘——那柄豁了口的、锈迹斑斑的旧柴刀旁边,斜插在冰冷冻土里的一把…磨损得只剩下半截木柄、锄刃早已不知去向的破旧锄头!
那锄头,是张寡妇从破庙角落里翻出来的不知多少年前的遗弃之物,锄刃早已朽烂遗失,只剩下半截被虫蛀得满是孔洞、沾满泥污的朽木柄,斜斜地插在冻土里,如同一截被遗忘的枯骨。
赵小满枯瘦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直直指向这截破败不堪的朽木锄柄!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淬火的寒铁,裹挟着血泪与破釜沉舟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沉重地,砸在张寡妇的心上,也砸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之上:
“婆婆…”
“女人的地…”
“得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带来剧痛,却让她的声音更加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
“——攥紧锄头!”
“攥紧锄头!”
这四个字!如同四柄无形的重锤!裹挟着赵小满砸塌土炕的狠劲!冰河濒死的绝望!呕血催苗的搏命!以及此刻这三株刺破寒冬的翠绿锋芒!狠狠砸在张寡妇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之上!
嗡——!
张寡妇枯槁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劈中!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攥紧锄头?!
攥紧锄头?!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钥匙,狠狠捅开了她心底最深处、被屈辱和绝望层层封锁的记忆闸门!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那两亩被夫家族人仗着男丁多、勾结里胥生生夺走的、浸透了她和亡夫血汗的土地!想起了她跪在族长门前磕头求告、头破血流却被一脚踢开的屈辱!想起了寒冬腊月里,儿子被官差如同拖死狗般拉走时那绝望的哭喊!想起了无数个孤灯寒夜里,被夺走土地、失去儿子后那蚀骨焚心的绝望和无边的黑暗!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无尽悲苦和被压抑了太久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愤怒洪流,在她枯朽的身体里轰然炸开!压倒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茫然!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小满指向的那截破败的朽木锄柄!
再猛地转向荒地中央那三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叶脉流淌血纹的青苗!
最后,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赵小满那双燃烧着火焰、写满不容置疑的决绝的眼睛上!
“攥紧…锄头…” 张寡妇枯裂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却带着一种破开坚冰的颤抖。浑浊的老泪更加汹涌地滚落,每一滴泪水里,都翻涌着她被夺走的田地,她死去的儿子,她无数个暗夜里的绝望哭泣…以及此刻,这片荒芜死地之上,被这倔强少女以血犁开的、通往生天的微光!
她枯槁的身体不再颤抖,佝偻的脊背挺得前所未有的直!布满血污泥污、冻疮裂口的枯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破釜沉舟的力量,猛地伸出!
不是去擦脸上的泪!
而是越过赵小满冰冷的手!
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
攥住了!
那截斜插在冰冷冻土里的、破败不堪的、朽木锄柄!
粗糙、冰冷、带着盐碱苦涩和岁月腐朽气息的木柄触感,瞬间烙印在她布满裂口的手心!
一股混杂着刺痛、沉重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掌握”的奇异力量感,顺着枯槁的手臂,狠狠冲撞进她早已冰封死寂的心底深处!
“攥…紧了!” 张寡妇枯槁的脸上泪痕未干,深陷的眼窝里却爆发出一种被点燃的、如同残烛爆裂般的炽烈光芒!她死死攥着那截朽木锄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如同对着这片荒芜的天地,对着过往无尽的屈辱,对着眼前这个用命争出生路的少女,发出的最沉重的誓言!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沙尘,掠过两人互相搀扶、傲然挺立的身影。
破败的朽木锄柄,被一只枯槁染血的手死死攥紧。
三株翠绿带血纹的青苗,在狰狞荆棘的拱卫下,于灰白的死亡冻土之上,傲然指向铅灰色的苍穹。
这一刻,无需言语。
血苗为凭,朽柄为誓。
这片被诅咒的盐碱沙荒,第一次,被两个伤痕累累的女人,用最原始也最决绝的姿态,宣告了不容置疑的——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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