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没有说话。她深陷的眼窝扫过那三只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的鸡,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那层肮脏的羽毛和枯槁的表象,直接“看”到了它们体内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以及被长期饥饿和盐碱贫瘠摧残得千疮百脏的虚弱本质。
她缓缓伸出手,枯瘦如柴、布满冻疮裂口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极其小心地接过了其中一只最轻飘的母鸡。那鸡在她手中轻若无物,枯瘦的骨头硌着她的掌心,冰冷的体温透过羽毛传来。母鸡浑浊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微弱的“咕”。
赵小满捧着这轻飘飘的生命,深一脚浅一脚,再次走出被粗布帘遮挡的窑洞,朝着荒地边缘那片翠绿的苜蓿草甸走去。寒风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和手中那只奄奄一息的母鸡。
她走到那片不足十平米的翠绿“绿洲”旁。浓郁的、带着清甜气息的青草芬芳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生命力。她弯下腰,枯槁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从茂盛蓬勃的苜蓿丛中,极其小心地掐下几片最肥厚、最翠绿、汁液仿佛要滴落的嫩叶。
翠绿的汁液瞬间染绿了她的指尖,散发出更浓郁的清香。
她将这几片饱含汁液的嫩叶,轻轻递到怀中母鸡干瘪发灰的喙边。
那母鸡浑浊的眼睛似乎呆滞了一下,干瘪的鸡冠极其微弱地颤动。一股从未闻过的、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清甜气息,如同最强烈的诱惑,狠狠刺激着它早已麻木的嗅觉和濒死的求生本能!
短暂的、死寂般的迟疑后——
“咕…咕咕!”
一声短促而尖锐、带着难以置信的亢奋的鸣叫,猛地从母鸡干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它枯槁的头颅猛地一伸!干瘪的喙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啄向那近在咫尺的翠绿嫩叶!
“嚓!嚓嚓嚓!”
贪婪的、近乎疯狂的啄食声骤然响起!
那母鸡如同饿死鬼投胎,小小的头颅疯狂地上下点动!肥厚的苜蓿嫩叶被它急切地撕扯、吞咽!翠绿的汁液顺着干瘪的喙角流淌,滴落在赵小满枯瘦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命力的啄食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荒地上炸响!也狠狠撞进了窑洞口张寡妇浑浊的心湖!
张寡妇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踉跄一步,枯瘦的手死死扶住冰冷的窑壁才没摔倒!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荒地边缘那个枯槁的身影,盯着她手中那只疯狂啄食翠绿苜蓿、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机的母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点燃的、滚烫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她枯朽的躯壳里奔涌冲撞!让她枯槁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里映着手中母鸡贪婪啄食的模样,那沉静的潭水深处,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母鸡干瘪萎缩的鸡冠。指尖传来那微弱却异常亢奋的生命脉动,也传来手背上那几道蔓延的、淡青色根须状印记温润的回应。
破窑深处,篝火噼啪,映照着角落里沉甸甸的“神粮”,也映照着张寡妇枯槁脸上滚落的、滚烫的浊泪。那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的,不再是绝望的死水,而是混杂着荒谬、狂喜和巨大期盼的——希望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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