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富贵等人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瘫跪在地，面如死灰，在李大人冰冷的训斥和最终判决下，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退出了这片让他们尊严扫地的土地，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恐惧与羞辱。荆棘壁垒之外，围观的村民早已被这惊天逆转骇得目瞪口呆，看向女户们的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复杂。
李大人却并未立刻离去。他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那袋被小吏小心翼翼捧着的“丰女一号”良种。金珠般的粟米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方才的愤怒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灼热、更为郑重的情绪——那是一种发现国之重宝、急于将其贡献于社稷的迫切与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被张寡妇和快嘴刘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的赵小满。他的态度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赵夫人，” 他开口，声音放缓了许多，“此‘丰女一号’良种，品相之佳，世所罕见，更兼其培育过程，暗合天道，精益求精，实乃农事之瑰宝，活民之利器！其价值，不可估量！”
他微微停顿，观察着赵小满的反应。赵小满只是剧烈地咳嗽着，深陷的眼窝半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对此早已了然于心，又或是虚弱得无力回应。
李大人继续道，语气愈发诚恳：“然，宝种蒙尘，乃国之损失。此等嘉禾，若仅局限于赵家集一隅，实乃暴殄天物！本官不才，忝居州府户房典吏，掌一州粮赋农桑，见此祥瑞，不敢自专，更不敢令其埋没乡野。”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本官意欲…代表州府，向夫人购下此袋良种，以及…与之相关的全部培植要略（他看了一眼那摞笔记），并派遣得力人手，在此学习观摩。而后，将此良种与法门，快马加鞭，呈送户部农政司！若得朝廷认可，推广天下，必能活民无数，充实国帑！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盛事！”
“购下？” 快嘴刘耳朵尖，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立刻又强压下去，小心地看向赵小满。
李大人何等精明，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他正色道：“夫人放心，绝非巧取豪夺。此等功绩，朝廷必有封赏。然程序繁琐，恐耗时日久。本官可先行以州府之名，支付购种之资，以示诚意，亦不枉夫人与诸位多年心血。”
他略一沉吟，心中飞快盘算。这袋种子虽不多，但其代表的育种方向和潜在价值，根本无法用寻常粮食价格衡量。他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似乎不足以显其重，遂改为五指张开，沉声道：“本官愿出现银…五十两！购此良种及…借阅培植笔记誊抄之权。待朝廷封赏下达，必另有恩赐！”
五十两白银！ 这个数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众人耳边！对于这些曾经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女户而言，五十两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足够她们盖起一排崭新的砖房，买上几头壮牛，甚至安安稳稳过上好几年的富足日子！
所有女户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赵小满，心脏怦怦直跳。
赵小满依旧咳嗽着，枯槁的手紧紧按着胸口。良久，她缓缓抬起眼皮，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浑浊，却异常清晰地看向李大人，嘶哑的声音艰难地挤出： “…种子…可以…给…” “…笔记…可…抄录…” 她顿了顿，气息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但…钱…不要…”
不要钱？！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李大人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五十两白银，她竟然拒绝？
快嘴刘急得差点跳起来，拼命给赵小满使眼色。
赵小满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种子…能活人…就好…” “…推广…天下…是好事…” “…这钱…民妇等…不能要…” “…若大人…有心…”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土地，扫过身后的女户，扫过那坚实的荆棘壁垒，“…请大人…奏明朝廷…” “…将此‘丰女村’…垦殖之权…正式…定下…” “…保我等…女子…安身立命…之所…” “…免受…侵扰…” “…此…重于…千金…”
她不要眼前的巨款，要的是一纸官文，一个长久的、合法的、不受侵犯的立足之地！要的是将她们用血汗换来的这片基业，真正纳入王朝的秩序之下，获得名分与保护！
李大人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油尽灯枯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比刚才见到良种时更为剧烈的惊涛骇浪！
这是何等的见识？何等的格局？何等的…智慧！ 她看得太远了！远比那五十两白银要远得多！她深知钱财易散，唯有制度性的保障，才是长治久安之本！她这是在为所有女户，求一个真正的、牢不可破的未来！
惭愧、敬佩、震撼…种种情绪交织在李大人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五十两银子的出价，在这份沉甸甸的远见面前，显得如此庸俗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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