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是被赵家的两个妇人半拖半架弄回赵家院子的。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目光呆滞，脸上泪痕交错混着泥土，嘴角那抹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那张画着艾草方位的纸条，被她无意识地死死攥在手里，几乎要捏烂。
赵家院内一片死寂。男人们或蹲或站，脸色铁青，眼神躲闪，无人敢去看王桂香，也无人开口。那三声嘶喊，不仅撕碎了王桂香的尊严，也抽掉了赵家所有的脊梁骨。孩子们的哭声都下意识地压抑了许多，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种更深的恐慌和急切。屈辱已经付出，代价已经血淋淋地摆在了全村人面前，若再换不回实实在在的东西，那赵家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连最后苟延残喘的资格都没有了！
“黑风崖…”赵老大猛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睛赤红地盯着王桂香手里那张纸条，“去！现在就去！能动的男人都跟我上山！”
几个赵家子侄咬着牙，拿起柴刀绳索，跟着赵老大就要往外冲。
“等等！”王桂香却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嘶声道，“艾草…寻常的没用…要气味烈的…野生的…只有她知道具体是哪种…得去…得去求她指认…”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再次浇熄了赵家人刚刚燃起的一点虚妄希望。
是啊，后山那么大，黑风崖背阴处范围也不小，就算找到了艾草，万一找错了呢？万一只是普通品种呢？那所有的屈辱不就白受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王桂香身上，那目光复杂无比，有埋怨，有期待，更有一种无声的逼迫——祸是你惹的，辱是你受的，自然还得你去收场！
王桂香看着那一双双眼睛，心中一片冰冷和麻木。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根本无法整理的衣服和头发，如同行尸走肉般，再次一步步挪出了赵家院子，朝着丰女村走去。
这一次，她的脚步更加虚浮，背影佝偻得如同老妪。沿途遇到的乡邻，纷纷避让开来，眼神躲闪，无人与她搭话，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指指点点都更令人难堪。
她再次来到丰女村的荆棘壁垒外。守门的女户看到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警惕。
“我又来了…”王桂香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求见…小满姑娘…艾草…我们找不到…求她…指点一下…”
消息很快传了进去。
窑洞内，赵小满刚刚服下药，气息稍稍平稳。听到王嫂子的转述，她沉默了片刻。左臂的印记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在提醒她之前的交易。
“让她…等着…”赵小满的声音依旧虚弱。
王嫂子出去，让王桂香在壁垒外等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桂香焦灼地等待着，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她怕赵小满反悔，怕那最后的希望落空。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窑洞的门终于开了。出来的不是赵小满，而是王嫂子。她手里捧着几株连根带土、叶片肥厚深绿、散发着浓郁奇异香气的艾草。那正是之前构筑屏障的那种特殊艾草！
王桂香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猛地扑上前，伸手就想接过来。
然而，王嫂子却没有直接将艾草递给她，而是侧身让开，露出了她身后那扇依旧紧闭的窑门。
窑门内，传出了赵小满极其虚弱、却冰冷清晰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直刺王桂香的心窝：
“王桂香…”
王桂香动作一僵，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艾草…给你…这是…你用那三句话…换的…”
赵小满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疏离：
“…但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如何待我…今日如何自辱…都是你的选择…”
“…今后的苦果…你自己咽…”
“…丰女村…不是你的避难所…”
“…我这里…”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决绝冰冷，一字一句，砸在门外：
“…不留你。”
“不留你”三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下！
王嫂子适时地将那几株珍贵的艾草，放在了王桂香僵住的手里，然后，后退一步，当着王桂香的面，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那扇窑洞的门。
“砰——”
并不响亮的关门声，却像惊雷一样，在王桂香耳边炸开！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几株带着湿土的、散发着救命香气的艾草，整个人却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从头凉到了脚。
窑门紧闭，将她所有的乞求、所有的侥幸、所有试图挽回一点点温情或倚靠的可能，都彻底隔绝在外。
赵小满没有见她。甚至不愿意让她踏进窑洞一步。
给出的，只是冷冰冰的、明码标价换来的“货物”。除此之外，一丝一毫的多余怜悯、甚至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路是自己选的…苦果自己咽…
是啊，从她当年默许甚至参与对赵小满的欺凌开始，从她今日选择跪下喊出那三句话开始，这条路，就注定了孤独和冰冷。
她以为付出了屈辱就能换来一点依靠或缓和，却没想到，得到的依然是毫不留情的划清界限。
王桂香捧着那几株艾草，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窑洞紧闭的门扉，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埋葬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最终，她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艾草的苦涩香气和绝望的味道。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离开了丰女村。
背影孤绝，再无回头。
窑洞内，赵小满听着门外那逐渐远去的、孤独的脚步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并非铁石心肠，但那太多的伤害和算计，让她无法再给予丝毫信任和软弱的空间。今日若留一丝缝隙，他日便可能招致更大的祸患。
闭门拒之，斩断过往。这是自我保护，也是一种冷酷的宣告。
艾草可予，旧情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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