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偏殿的药香,似乎永远也无法驱散那萦绕不去的衰败气息。赵小满的病情依旧反复,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挣扎,不知何时便会飘零。然而,在太医们竭尽全力的救治和孙巧儿不眠不休的照料下,那口维系生机的气,终究是勉强吊住了,甚至偶尔,她涣散的眼神能凝聚起片刻的清明,虽然短暂,却已是不易。
就在这日,一队身着宫中服饰的内侍,捧着明黄的卷轴,来到了这僻静的偏殿。为首的内监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贵妃娘娘口谕:宣农桑女官赵小满,长春宫觐见。”
这道口谕,如同冰水泼入油锅,让偏殿内外瞬间紧绷起来!
孙巧儿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公公明鉴!我家女官重伤未愈,至今卧床不起,气息奄奄,实在无法起身入宫觐见啊!求娘娘开恩!”
李青山虽未言语,但一步跨出,如同山岳般挡在赵小满榻前,眼神冷厉地扫视着那群内侍,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那为首内监似乎早有预料,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娘仁慈,深知赵女官身体违和。然娘娘凤体尊贵,亲自召见,已是天大的恩典。况且,娘娘听闻赵女官培育良种有功,心甚嘉许,特备下赏赐,欲当面褒奖。若赵女官实在无法行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榻上毫无声息的赵小满,“便用软舆抬着去吧。总不能,拂了娘娘一番美意不是?”
话语看似通情达理,实则将“抗旨不尊”的帽子隐隐扣下。贵妃召见,无论你病得多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去!
孙巧儿还想再争辩,榻上却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众人看去,只见赵小满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虽然依旧黯淡,却带着一丝清醒的决然。她嘴唇翕动,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孙巧儿离得近,看懂了她的口型。
“去…。”
孙巧儿泪水涌出,知道无法再阻,只得哽咽着应下:“奴婢……遵旨。”
李青山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但他知道,这是宫闱,是权力的中心,有些规矩,避无可避。他沉默地退开一步,看着内侍们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赵小满连同裹着她的厚被,一同移上了一架早已备好的、铺着软垫的宫廷软舆。
一路无话。软舆穿过重重宫门,巍峨的宫殿,精致的亭台,在赵小满模糊的视线中掠过,只留下冰冷而压抑的印象。空气中的熏香越来越浓郁,与太医署的药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终于,软舆在长春宫门前停下。
宫殿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与外面的寒冷恍若两个世界。鎏金蟠龙柱,七彩琉璃灯,随处可见的珍玩玉器,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宠与奢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贵香料混合着女子体香的馥郁气息。
贵妃高氏并未端坐正位,而是姿态闲适地靠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头戴珠翠,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她手中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茗,凤目微垂,似乎并未在意被抬进来的人。
“娘娘,农桑女官赵小满带到。”内监恭敬回禀。
高贵妃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软舆上那个深陷在锦被中、面色苍白如鬼、瘦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上。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鄙夷,随即被完美的温和笑意所取代。
“哟,这就是陛下亲封的农桑女官?快免礼。”她声音柔媚,带着几分慵懒,“瞧这模样,果然是伤得不轻。陛下也真是,如此人才,怎就不多怜惜些。”
她放下茶盏,轻轻抬手。身旁的宫女立刻端上一个铺着红绒的托盘,上面放着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一对品相极佳的玉镯,还有一支赤金镶宝石的发簪。
“你培育良种,于国有功,本宫心里欢喜。这些个小玩意,赏你了,好生将养着。”高贵妃语气亲切,仿佛真是位关爱臣下的贤德后妃。
孙巧儿连忙代赵小满叩首谢恩。
高贵妃示意宫女将赏赐放到一旁,然后目光重新落在赵小满脸上,笑意微深:“赵女官,本宫听闻你那‘丰女一号’,竟能亩产三百余斤,更是能在顷刻之间开花结果,真是闻所未闻,堪称神技。不知……此等妙法,师从何处啊?可是有什么不传之秘?”
来了。
赵小满心中凛然,强撑着涣散的意识,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回…娘娘…民女…并无师承…乃是…于乡野间…观察天时…地利…偶有所得…顺应…物性…加以引导…并无…秘法…”
“哦?无师自通?”高贵妃眉梢微挑,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探究,“那便是天赋异禀了。只是,这天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听闻你金殿演示之后,便呕血昏迷,可是此法……有伤天和,抑或……对自身损耗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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