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沿海的冬雨，淅淅沥沥，带着入骨的湿冷，敲打着“启航国际贸易”公司二楼的玻璃窗。窗外的老街湿漉漉的，霓虹灯招牌在雨幕里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晕。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混杂着旧文件、打印机墨粉和老板林国栋指尖那支廉价香烟的辛辣气味。墙面上，挂着一张硕大的世界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钉着各色图钉，连接着错综复杂的彩色丝线，像一张挣扎的蛛网。地图下方，则是一块巨大的软木板，上面钉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片和花花绿绿的贺卡，如同林国栋这二十多年外贸生涯的微缩博物馆。日本的株式会社、韩国的商社、东南亚的贸易行、大洋彼岸的连锁超市采购部…每一张名片背后，都曾是他点头哈腰、费尽心力攀上的关系，也是这些年生意场上或甜蜜或苦涩的记忆。
此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几个核心员工围在林国栋那张堆满样册和报关单的旧办公桌前，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负责东南亚业务的阿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林总，越南那批家具的单子，客户又压价了，说我们运费太高，比泰国那边贵了一成多！这还怎么玩？” 财务小吴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上个月西边那个大客户的尾款还没到，账上…有点紧。马上年底了，供应商那边催款催得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窗外沉重的雨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打印机不知疲倦地吞吐着纸张，单调的“咔哒”声在沉默中格外刺耳。
林国栋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墙上那些名片，最终停留在日本和韩国区域那几枚格外醒目的红色图钉上——那是他投入精力最多、回报却始终差强人意的市场，各种关税、原产地规则像一道道无形的墙。他掐灭了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熄灭了。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抚士气，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出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简洁却如惊雷：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签署！”
林国栋的手指顿在半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点开了那条新闻。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睁大的眼睛里。他飞快地滑动着屏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辨认着那些关键的字眼：“区域内90%以上货物贸易将最终实现零关税”、“统一的原产地规则”、“降低贸易壁垒”、“促进区域产业链供应链融合”……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手机屏幕的光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
“啪！” 林国栋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声音响亮得吓了所有人一跳！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那层积压已久的阴霾如同被狂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潮红！他举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离他最近的阿强脸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带着浓重的闽南腔：
“签了！签了！盼到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RCEP！是RCEP啊！”
他挥舞着手机，像个中了头彩的孩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语无伦次：“零关税！零关税啊兄弟们！还有那个…那个原产地规则！统一了！以后咱们的货，从我们这里出去，到日本、到韩国、到东盟十国！不用再被那些七拐八绕的规矩卡脖子了！运费？运费算个球！咱们的成本优势一下子就出来了！泰国的厂子？让他们压价去！以后，是他们要担心咱们抢单子了！”
他的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墙上那片属于日韩的名片墙，手指用力地点着那几个红色的图钉，仿佛要将它们钉得更深：“阿强！明年！明年开年第一件事，给我重新联系日本‘山田商社’和韩国‘大宇贸易’！把咱们最新的产品目录和价格，按照RCEP的框架，重新核算！给我报过去！语气要硬气！告诉他们，以后合作，规则透明，成本更低，利润空间更大！” 他转身又指向小吴，“小吴！立刻！马上！把咱们主要的东盟客户名单拉出来，分析一下哪些品类能最快享受到关税减免红利！我要精确到具体税号！还有，通知供应商老周，尾款让他再宽限几天，就说…就说咱们马上要接大单了！活水要来了！”
他连珠炮似的指令砸下来，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了！阿强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像灯泡，摩拳擦掌：“好嘞林总！我这就去整理资料！妈的，憋屈了这么久，总算能挺直腰板说话了！” 小吴也一扫之前的低沉，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明白了！我马上算！这政策简直是及时雨！” 另一个年轻员工更是兴奋地跳起来：“林总！要不要买点饮料庆祝一下？我请客！”
“买！当然要买！” 林国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脸上笑开了花，“买最好的！奶茶咖啡随便点！今天我老林请客！庆祝咱们…熬出头了！这生意，以后更好做了！” 小小的办公室里瞬间充满了久违的、轻松而热烈的笑声和欢呼声，窗外的冷雨似乎也被这室内的暖意驱散了几分。打印机依旧在“咔哒咔哒”地响着，此刻听来，却像是一曲欢快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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