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李玄策。他轻轻拍了拍王铁柱的手臂,示意他稍等,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流淌着旧日旋律的角落走去。他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沉浸在时光里的安宁。
老者似乎有所感应,手上的弓弦并未停下,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耳朵捕捉着靠近的脚步声。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老人家,打扰了。”李玄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老人平行,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发自内心的尊重,“您这二胡拉得真好,有味道。”
老人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像平静湖面漾开的涟漪。“老调子了,瞎拉着解闷儿,也给大家伙儿解解乏。”他摸索着,将二胡小心地靠放在石墩上。
“您也是来打疫苗的?”李玄策的目光落在老人搁在膝盖上的登记表格上。那表格是崭新的,带着油墨味,但上面只有姓名栏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孙茂林。其他部分一片空白。
“是啊,”老人点点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坦然,“闺女给报的名,非让我来。可这表格……”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纸张的边缘,“我这眼睛,看不见,闺女工作又忙,本来说好她今天请假陪我,可单位临时有急活儿……唉,我这老废物,连个表都填不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李玄策心头一紧,连忙道,“我来帮您填吧,您说,我写。这不费事。”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从老人膝上轻轻拿起那份表格。
“哎,哎,那太麻烦您了!太谢谢了!”老人感激地摸索着,将表格递向李玄策声音的方向。
李玄策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触感。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一支用了很多年的普通英雄牌,笔帽都有些磨损了。他蹲在老人面前,石墩的凉意透过裤管渗进来。他轻声询问着,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温和:
“姓名是孙茂林,对吧?年龄?”
“七十三喽。”
“住址?”
“就这朝阳社区,六号楼三单元……”
“联系电话?”
“138……”老人流利地报出一个号码。
“紧急联系人?”
“就填我闺女,孙晓芸。”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脸上露出温暖的神色,“这孩子,孝顺,就是工作太忙了……”
李玄策依言,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工整地写下“孙晓芸”三个字。他的笔迹沉稳有力。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关系”栏上。他习惯性地提笔,准备写下“女儿”二字。
然而,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他的视线无意识地向下扫了一行——那是需要填写紧急联系人详细信息的区域。在“工作单位”那一格里,一行娟秀的小字已经预先填写好了:
工作单位:津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李玄策的手,猛地顿住了!钢笔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一滴微小的蓝黑色墨汁,在重力作用下,无声地凝聚在铱粒尖端,摇摇欲坠。
津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孙晓芸……赵小满之女!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直直烙进他记忆的最深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冷藏车的引擎声、人群的低语声、甚至王铁柱在不远处投来的关切目光,都瞬间被推远,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杂音。眼前只剩下这行娟秀的字迹,以及那军绿色铁盒上褪色的“津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1989”字样。
他仿佛看见1991年刚毕业时,赵小满拿着分配到津城非遗中心的报到证,意气风发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玄策,等我录全了津门的曲艺宝藏,请你听个够!”那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又仿佛看见2009年那个噩耗传来的阴冷下午,方清墨紧紧抓着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滚落……小满牺牲了,为了追索一份流落海外的珍贵曲艺孤本录音带,倒在了异国的街头。他留下的,只有那台视若珍宝的录音机,和满抽屉标记着艺人姓名、唱段、采录时间的磁带……
“同志?同志?”老人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李玄策猛地从汹涌的回忆漩涡中拽了回来。他这才惊觉,那滴凝聚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嗒”地一声,轻轻滴落在“关系”栏空白的横线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圆点,像一滴无声的泪。
“啊!对不起!”李玄策心头一颤,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阵愧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深处的哽咽和眼底骤然涌上的酸热。那酸热感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堤坝。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翻腾的心绪死死压回心底。指尖因为用力握着钢笔而微微泛白,指关节都有些僵硬。
“没……没关系,”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刚刚笔尖有点堵,好了。”他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在“关系”栏里,极其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字: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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