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二十二年芒种,京北市的日头毒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鞋印,抬脚时带着“吱啦”的黏连声。空气里飘着柏油融化的焦糊味,混着路边油条摊的油烟气,呛得人嗓子眼发紧。我站在“风速摩托行”的门脸前,手里捏着刚烫好的“大明综合准驾证”,证面上J1A与M1B的阴文印记还泛着油墨香,中间“民本”二字的朱砂方印被手心的汗濡得发暗,边角沾着今早练车时蹭的泥。
“陛下,真选这辆?”郑铁山的机械义手搭在一辆银灰色二轮摩托的车把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车是最普通的民用款,车座磨得发亮,车身上还有几处掉漆的痕迹,露出底下的铁色,“库房里有鎏金镶银的款,龙头是纯铜的,车轮描着金线,配您身份......”
“我要的是能跑街串巷的轮子,不是供在殿里的摆设。”我跨上车座,皮革被晒得滚烫,烫得人猛地一缩腿,裤腿贴在皮肤上,像粘了块烙铁。车把比考M1B时练的那辆沉些,握在手里却有种踏实的分量,车把套上的纹路被无数人攥过,磨得光滑,“再说,百姓骑啥,我就骑啥。你看那卖菜的大婶,骑的三轮比这还旧,不照样把菜送得及时?”
车行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赵,胳膊上纹着褪色的火焰图案,据说是年轻时跑长途留下的印记。他蹲在车旁调试链条,铁扳手敲在齿轮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陛下,这车皮实,百公里耗油量比官轿的十分之一还少。就是后货架得加固,不然撑不住外卖箱——昨儿个有个小哥,箱子装太满,货架断了,洒了一路的胡辣汤,客户投诉,平台罚了他半个月工钱。”
他说着从墙角拖出个蓝布裹着的保温箱,布面上用白漆写着“风雨兼程”四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笔迹:“这箱子是前儿个关街村的林丫头送修的,她说‘蓝布耐脏,白字显眼,顾客老远能瞧见’。您不嫌弃,就先用着。这丫头命苦,爹早没了,娘卧病在床,她白天上课,晚上跑单,这车座还是我给她垫的棉絮,不然硌得慌。”
我接过保温箱,掂量着不轻,箱底还留着半干涸的油渍,是某种汤汁泼洒后的痕迹,边缘结着层浅黄的壳。“就它了。”我从袖袋里摸出两锭银子,放在赵老板摊开的掌心,银子被晒得发烫,“不用找了,多的算加固费,再给林丫头的车也修修,算我的。”
赵老板却从中挑了块小的,把剩下的推回来,掌心的茧子刮得银子沙沙响:“陛下,咱做买卖凭良心。这车加箱子,就值这么多。您要是真体恤咱,不如管管那些平台——抽成抽三成,罚款比衙门的板子还狠,迟到一分钟罚两文,洒了餐全价赔,有回个小哥送酸菜鱼,路上颠洒了,赔了银子还被差评,哭着说‘不如去拉纤’。”
“平台的事,我会瞧着。”我拧动车把,引擎发出一声沉稳的轰鸣,像头刚睡醒的小兽。后视镜里,郑铁山背着个更大的保温箱,亦步亦趋地跟着,机械义手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与周围骑着破旧摩托的小哥格格不入——他们的车大多绑着塑料布,有的还挂着打气筒,车座上垫着旧棉絮。
加入“快马外卖”平台时,孙姓站长上下打量了我三圈,最后把一个屏幕裂成蛛网的旧手机拍在我手里,手机壳用胶带缠了三层:“新骑手?先记规矩:超时一分钟扣两文,洒了餐全价赔,差评一个扣五文。系统派单比圣旨还急,别想着偷懒,有回个老骑手接了单去看戏,耽误了送餐,直接被封号。”他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红纸黑字刺眼,“咱这抽成三成,平台再抽一成,你到手六成。别嫌少,城外‘飞毛腿’平台抽五成,照样有人抢着干——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第一单来得猝不及防。“叮咚”一声,屏幕上跳出:“福满楼,红烧肘子一份,送往西直门胡同3号。”我攥着手机冲进热浪里,摩托在柏油路上划出两道浅浅的辙,热浪从地面翻涌上来,烫得小腿发麻。西直门胡同像个没头的迷宫,门牌歪歪扭扭地钉在树上、墙上,甚至猪圈栏杆上,有的数字被雨水泡得模糊,3号院藏在两棵老槐树后面,朱漆大门斑驳不堪,门环上的铜绿能刮下两指厚。
“小伙子,我的肘子呢?”开门的老太太拄着枣木拐杖,鬓角的白发被汗粘在脸颊上,拐杖头的铜箍磨得发亮。我慌忙递上餐盒,手忙脚乱间,肘子汤顺着盒缝淌出来,溅在老太太的青布布鞋上,洇出块深褐色的印。
“对不住,对不住!”我掏出汗巾想帮她擦,老太太却摆摆手,用袖口蹭了蹭,布纹里还沾着面粉,“不碍事,你们跑外卖的,比我家那混小子还不容易。这天儿,鸡蛋搁外头都能孵出小鸡,我等会儿再热乎热乎。”
可回到车上,系统提示音像根冰锥扎进耳朵:“客户投诉‘餐品洒漏,影响用餐’,扣款10文。”郑铁山在一旁急得直转圈,机械义手攥得咯吱响:“陛下,那老太太明明说不碍事!这平台是不讲理!”我望着胡同口晃悠的黄狗,它正舔着地上的肘子汤,突然明白,有些规矩,从来不是给讲道理的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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