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文秀独坐书斋，将残词拼凑推敲。忽见案头《宣和词选》中夹着诗会请柬，背面有蝇头小楷批注《兰陵王》词谱——竟是周学士手书！细辨墨色浓淡，猛然醒悟：请柬乃双层宣纸裱就。亟以青烟熏烤，果然显出密信：“上巳日酉时三刻，樊楼春熙阁，以《雨霖铃》为号。”落款绘有朱雀衔环徽记。
文秀易装夜探樊楼。但见春熙阁珠帘绣幕间，隐约有紫袍人背坐抚琴。忽闻环佩叮咚，谢素秋竟盛装而入，嫣然一笑：“奴家假死脱狱，劳公子挂心。”帘后人转身，赫然是“已故”周学士！老者叹道：“委屈沈小友了。实因朱太尉通敌罪证藏于《蜀素帖》摹本夹层，不得已借诗会传递，谁知张寒星横生枝节……”话音未落，忽听窗外梆子急响，李破虏率甲士破门高呼：“奉旨擒逆！”混乱中素秋将罗帕塞入文秀怀内，旋即被缚。周学士仰天狂笑，突口喷黑血倒地。
文秀趁乱遁出，展帕见血书：“真相在相国寺经幢。”翌晨适逢佛诞日，相国寺万头攒动。文秀挤至《景德传灯录》经幢下，摩挲石刻忽觉有异。撬开松动的梵文砖，内藏羊皮卷——竟是朱太尉与金国往来密札，更有玄武营布防图！正惊骇间，身后有人轻笑：“多谢沈兄代取此物。”允明执剑而立，左右皆是皇城司服色。文秀愕然：“你竟是朱太尉的人？”允明叹道：“周老儿妄图借词会集结清流，殊不知官家最忌文人干政。今早谢素秋已画押，指认尔等利用词谶诅咒圣躬！”
文秀下狱当晚，狱卒忽塞入食盒。底层暗格藏有素秋血书绝笔：“妾本北疆孤女，全家死于朱太尉克扣军粮。潜伏汴京只为搜集罪证，今事败无憾。唯《青玉案》词谱乃张寒星遗作，暗藏边关粮道密记……”末附半阕《减字木兰花》：“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文秀泪染纸笺，忽悟此乃李清照流寓江南时所作，暗指临安方向。
中秋夜，文秀被判流放琼州。押解出汴京时，满城桂花香里忽闻《雨霖铃》筝曲。抬头见樊楼最高处，素秋白衣胜雪，抱筝纵身跃入金明池！次日市井传闻：池底浮起金丝楠木匣，内装朱太尉通敌铁证。官家震怒，贬太尉为庶人，却将文秀流刑改为黥面，永禁嵩山书院注经。
十年后，有游方僧入嵩山，见一黥面儒生于古松下教授蒙童。学童诵晏殊词“无可奈何花落去”，儒生忽指天际归雁：“可知此雁从临安来？昨夜西湖荷花开矣。”风中隐约带来筝声断续，如泣如诉。僧问童子：“先生可还填词？”童答：“先生自黥面后，只注经，不作词。”夕阳西下，但见儒生抚面上金印，喃喃自语：“当年素秋遗帕上，其实还有半句诗——”暮色苍茫，余音散入松涛，再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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