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却瞬间将高鉴的心再次提起:“你命大。中的那一箭,做工粗劣得很,铁头不锋,也没铸倒钩,不然……哼哼。” 这看似庆幸的话,却让高鉴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对方连箭伤的细节都查验得如此清楚!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早知道伤势不足以致命?还是暗示他知道更多?
忽然,那头领话锋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转,目光骤然锐利如淬火的钢针,直刺过来,问出了第三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那匹马,神骏非常,骨架、蹄口都是一等一的,可不是寻常军吏,甚至一般富户能养得起的吧?价值不菲吧?”
压力陡增!高鉴只觉得背后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痛。他心脏狂跳,面上却努力挤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小人物的惶恐与撇清,语气甚至带上了点急促和不安:“头领好眼力……那,那本是运粮队里一位军官的坐骑。那日突然遇袭,场面太乱,天崩地裂一般,那军官怕是……已然殉国了。我侥幸扯住缰绳,本想夺马突围,奈何贼人……势大凶猛,漫山遍野……”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声音压低,带着卑微,“至于价值几何,小人区区一文书,终日与笔墨账册为伍,哪里懂得相马这等贵人们的事。如今……如今这马自然是头领的战利品,是头领您的马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战利品”的归属,既是解释,也是奉承,更是彻底地撇清关系,将自己摘出来。
高头领听罢,从鼻腔里发出两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呵呵”,似笑非笑,既未承认那马的归属,也未再追问马的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走到门口,手已搭上门闩,却忽又停住,半侧过身,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高鉴的脸,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
“奇了怪了……我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你。”
说完,不等高鉴有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眼神的变化,一丝神情的波动——他便猛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厚重的木门再次合拢,紧随其后的,是那把铁锁冰冷的“咔哒”声,清脆、决绝,如同最终的判决。
那句话,却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高鉴心底,盘踞不去,日夜啃噬。见过?在哪里见过?蓨县族地的某次祭典?县城街头的偶然照面?还是……父亲任上时,某个他曾忽略的拜会者?这头领究竟是谁?他出手相救,究竟是念及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同族之情,还是将自己视为奇货可居的筹码,另有所图?
无数的疑问在这近一个月里反复煎熬、推演,却得不到答案。但他深知,在这狼窝虎穴之中,敌友莫辨,危机四伏,唯有极致的谨慎和沉默,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最后的余温被寒夜吞噬。身后的看守不耐烦地重重咳嗽了一声,如同催促。
高鉴缓缓吁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将翻腾的心绪尽数压下。他撑着膝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背后的隐痛让他动作微滞。他拉了拉根本挡不住寒风的破旧皮氅,默然转身,在那两名看守一左一右的严密“护送”下,向着那间囚笼般的杂物间蹒跚行去。
目光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既然暂时无法脱身,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先活下去,才能看清这迷局,才能找到破局的那一线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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