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的伤亡数字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触目惊心。箭矢早已告罄,最后一批收集自战场的官军箭矢也用尽了。滚木礌石更是奢望,早已消耗一空。到了最后,连营中残破的车辆、废弃的帐篷骨架、甚至倒塌营房的梁柱,都被拆解开来,当作砸击之物。粮食储备也亮起了红灯,每人每日的口粮被一减再减,稀薄的粥水里几乎能照出人影。
每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憔悴。连续的高强度战斗、无休止的紧张戒备、恶劣的生存环境,极大地透支着他们的生命力和意志。即使是鲁俊这样的猛将,挥舞巨斧的手臂也明显地颤抖,每一次劈砍都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王摩诃的出刀依旧精准,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飘逸凌厉,多了几分沉重与滞涩,他的肩头也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箭创。
高士达的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几乎未曾合眼,不断地巡视、激励、处理军务、做出决策。他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伤痕累累,看着士兵们倚着营墙就能瞬间陷入昏睡,看着医官营地里堆积的伤员和日渐减少的草药,心如刀绞,却只能将所有的焦虑与痛楚死死压在心底。
第六日,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吝啬地洒落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时,官军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第三波总攻。段达显然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将手中最后的预备队全部投入战场,旌旗蔽日,鼓声震天,摆出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誓要一举踏平这座顽抗营寨的架势。
战斗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白热化阶段。两架刚刚组装好的高大井阑被推至阵前,上面的官军弓弩手与营墙上的守军展开血腥的对射,每一刻都有人中箭坠落。沉重的撞车在层层重盾的掩护下,如同疯狂的巨兽,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早已破损不堪、用无数木石勉强堵塞的营门,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隆”巨响。更多的云梯,如同死亡的藤蔓,密密麻麻地架设在营墙的每一段可能攀爬的地方,无数官军士兵红着眼睛,口衔利刃,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守军已经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和潜能。他们用折断的矛杆、卷刃的甚至崩口的刀剑、捡来的石头、乃至拳头和牙齿,死死抵挡着官军潮水般的进攻。每一寸营墙的争夺,都演变成了最惨烈的贴身肉搏,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尸体层层叠叠,几乎与墙垛齐平。
鲁俊守卫的那段营墙,在承受了连续不断的撞击和攀登后,终于在一片绝望的碎裂声中,轰然垮塌出一个数丈宽的缺口!烟尘未散,官军便发出嗜血的嚎叫,蜂拥而入!鲁俊狂吼一声,如同濒死的怒熊,挥舞着巨斧堵在缺口处,一步不退!巨斧翻飞,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身披数创,尤其是左腿上一支深入骨头的弩箭让他行动蹒跚,却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脚下官军的尸体堆积如山,暂时阻滞了涌入的势头。
王摩诃为救援另一段被官军精锐突破的防线,身陷重围。他刀光闪烁,依旧精准地划过敌人的咽喉、手腕,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刀枪难顾。他身上接连添了数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在肋下,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身衣甲。最终,是孙雷带着一队敢死之士拼死杀入,才将他从乱军中抢回,而孙雷自己的背上,也留下了一道皮肉翻卷的刀痕。
吴正早已成了血人,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仍在火线奔走,用肢体语言和眼神,组织着零散的反击,填补着不断出现的漏洞。
就连一直居中调度、鲜少亲自搏杀的赵广德,也数次在危急关头,拔出佩刀,带着亲卫冲上墙头,用并不娴熟但足够悍勇的刀法,死死顶住即将崩溃的防线。
窦建德的骑兵也在这最后关头,数次试图从外围袭扰,牵制官军兵力。但段达对此防备森严,预留了足够的骑兵和强弩阵应对,窦建德的突袭未能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反而在官军密集的箭雨反击下,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不得不再次退避。
当夕阳又一次如血般泼洒在天际,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时,官军这波倾尽全力的猛攻,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停了下来。并非他们不想一鼓作气,而是付出的伤亡代价连段达也感到心惊,士兵的体力也达到了极限。
但这一次,营寨内的守军,连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无力感受。他们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口袋,瘫倒在残垣断壁之间、血水泥泞之中,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带来的、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目光所及,营寨已是一片废墟,多处防线彻底崩溃,营门形同虚设,守军能战之士伤亡过半,箭尽粮绝,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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