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鉴猛地闭上眼,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愧疚与痛楚,他声音沙哑地低语:“是孩儿不孝!连累母亲担忧,险些……险些酿成大憾!”
“大哥别这么说!”高安赶紧摆手,“后来请了郎中,好生调养,伯母身子已经恢复过来了,就是时常念叨你。再后来,大概两三个月前吧,清河郡那边开始流传消息,说出现了一股义军,首领名叫高鉴,行事仁义,不扰百姓……我和哥一听这名,心里就咯噔一下,琢磨着,会不会就是大哥你?当时我们就想来找你,可伯母不让。”
高朗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比高安沉稳许多:“伯母说,如果真是大哥你,既然没有主动向家里传递消息,那就表示你当时的处境定然并不安全,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想暴露身份,给家族带来麻烦。让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免得给你添乱。”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对伯母深谋远虑的敬佩,“我们只能按捺住性子,一边悄悄打听更多消息,一边照常过日子。直到前几天,确切消息传来,说大哥你在武阳攻下魏县,声势大振,得十万兵!我们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这才和伯母、父亲商量,决定前来投奔。”
高鉴静静听着,心中波涛翻涌。母亲一直都是这般睿智而坚韧,在巨大的悲痛和担忧之后,依然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利弊,保护着他,也保护着家族。他看着高朗和高安,以及他们带来的那二十余名一看便是精心挑选、身手不凡的乡人子弟,心中已然明了。这绝非两个少年郎一时冲动的行为,而是得到了母亲和叔父的首肯,甚至可能是家族某种默许下的投资。
他沉吟片刻,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族长……和族中各位长辈,对此事是何态度?”
高朗与高安对视一眼,高朗压低了些声音,道:“我们来之前,去拜见过族长。族长他老人家……并未多言,只说了一句:‘此乃个人行为,与宗族无涉。’”
高鉴微微颔首。族长这句“个人行为”,看似撇清,实则意味深长。在天下局势未明,高鉴虽崭露头角但前途依旧凶险的当下,庞大的宗族不可能将全族的命运轻易押注在他一人身上。这句“个人行为”,既是对高朗、高安前来投奔的默许,也是一种保护性的切割,避免高鉴一旦失败牵连整个宗族。但同时,派遣族中两名子弟(虽然是旁支)带着一支精干力量前来,本身也是一种试探性的支持和投资。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伯母和父亲,”高朗继续说道,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解开后,是一封家书。“他们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让我们招募了这些信得过的乡人子弟,一同前来。伯母说,既然决定要去,就不能空着手去,总要带些能帮上忙的人。”他将那封信双手呈给高鉴,“这是伯母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的。”
高鉴急忙接过那封信。信笺是常见的桑皮纸,入手微沉。他并没有立刻拆开,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母亲书写时的心情。他怔了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思念,有愧疚,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最终,他将信仔细地收入贴身的内袋中,轻轻拍了拍,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封信,更是来自故乡的牵挂与支撑。
母亲和叔父拿出积蓄让高朗、高安前来,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两人,以及他们带来的这支小小力量,从此便留在他身边,不会再回去了。这是家族给予他的、在当前形势下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知道此刻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武阳县那边,张允济和满城百姓还在等着他。他必须立刻动身。
他站起身,扬声唤道:“景龙!”
韩景龙应声而入。
高鉴指着高朗、高安对韩景龙道:“景龙,这两位是我的堂弟,高朗、高安,自家乡前来。从今日起,他们便留在军中。”他又转向高朗、高安,神色转为严肃,“小朗,小安,这位是韩景龙韩都尉,是我最倚重的臂膀,目前负责魏县防务。我有紧急军务,需立刻前往武阳县。我走之后,你们一切行动,皆要听从韩都尉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明白吗?”
高朗、高安见高鉴神色郑重,立刻收敛了之前的激动,挺直腰板,抱拳齐声应道:“是!大哥(鉴哥)!我们明白,定听从韩都尉将令!”
韩景龙也拱手还礼,对高朗、高安道:“二位郎君既是主公家人,便是我韩景龙的兄弟。在魏县,不必拘束,但有需求,尽管开口。”
安排妥当,高鉴不再迟疑。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位堂弟,目光中有关切,有嘱托,更有一份家族血脉相连的温暖与力量。他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然后毅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门外,亲卫早已备好马匹,前往武阳县的队伍,正整装待发。
故乡来人的暖意还萦绕在心头,但前路的挑战,已迫在眉睫。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20xs.org)山河鉴:隋鼎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