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余载春秋,如同指间流沙,无声滑落。
曾经名震江南的巨贾萧御,如今已是一位耄耋老人。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喧嚣与色彩。
他躺在自己卧房那张宽大的拔步床上,锦帐半垂,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如同他生命之火般摇曳的长明灯。
银丝炭在角落的铜盆里安静地燃烧,维持着室内恰到好处的温暖,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生命尽头的沉寂与凉意。
他实在是太老了。
满头的银发稀疏而整齐,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覆盖了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
脸庞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皮肤松弛,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古旧宣纸般的色泽。
那双曾清亮如星、也曾锐利如鹰、最终沉寂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已变得混浊,失去了焦距,只能茫然地、却又仿佛穿透了时空,望着帐顶模糊的绣花。
他的身体,这具承载了数十年思念、支撑起偌大家业、也曾病弱得朝不保夕的皮囊,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浅促,如同游丝,每一次吸气都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胸膛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
他已经无法起身,甚至无法清晰地言语,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一种昏沉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然而,他的右手,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始终紧紧地、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道,攥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平安符。
宝蓝色的缎面,早已褪色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鲜亮。
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了里面泛黄的衬底。上面那株未能绣完的翠竹,金线银线黯淡无光,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
最触目惊心的,是符角那几点早已融入纤维、变成深褐色、几乎与布料浑然一体的陈旧血渍——那是近半个世纪前,一个少女咳出的生命最后的热度。
这枚平安符,被他贴身佩戴了四十多年,早已被他摩挲得异常光滑,甚至带上了人体温润的光泽。
它见证了他从青丝到白发,从绝望到沉寂,从偏执少年到垂暮老人的所有时光。此刻,它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与那个早已逝去的人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窗外,夜色深沉。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悄无声息,渐渐地,雪势变大,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洒落,覆盖了屋檐、庭院、枯枝,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而冰冷的白。
风声呜咽,卷着雪沫拍打着窗棂,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噗噗”声响。
这雪夜,恍惚间,与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重合了。
是那个初冬的夜晚,一顶青布小轿停在萧府后角门,一个8岁的小姑娘,穿着破旧的夹袄,紧紧攥着包袱,怯生生地踏入他充满药香的世界……那一夜,也有雪。
是那个生死一线的雪夜,她钻入他冰冷的被窝,用自己小小的、温热的身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是那个诀别的雪夜,她咳着血,在破庙的寒风中,写下“望君安康”,然后独自一人,奔赴死亡……
雪,见证了他们相遇,相守,与分离。
如今,又是一个大雪之夜。
床榻上的萧御,呼吸似乎变得更加艰难,那游丝般的气息时断时续。混浊的双眼,却仿佛被窗外那一片白茫茫的光亮所吸引,努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窗户的方向。
他的眼神,不再茫然。
在那片混浊的、即将被永恒黑暗吞没的视野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擦亮。
他好像……看到了。
不再是这奢华而空旷的卧室,不再是昏黄的灯火。
他看到了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屋子,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清亮的少年靠在榻上。
然后,门口光影微动,一个穿着破旧藕色夹袄、冻得鼻尖通红的小姑娘,被嬷嬷引了进来。
她那么小,那么瘦,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不安,还有一丝……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他看着她。
他也……看到了自己。
那个同样年少、同样被病痛禁锢的自己,看着她冻红的小脸,轻声问:“你叫什么?” 她摇头。然后,他听见自己那清冽却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声音,在这沉寂了四十多年的心湖里,再次清晰地响起:
“我叫萧御。你既来了,便叫‘颜’吧。”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那句定下她一生,也困住他一生的判词:
“我的人间颜色。”
……
“颜……颜……”
极其微弱的、破碎不堪的音节,从萧御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中逸出。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所有气力。
他那双混浊的、几乎失去光亮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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