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雪被踩得咯吱响,杨靖的棉鞋尖儿早浸了湿,可他盯着木架顶端那盏仙灯,后脊梁倒冒起热乎气儿。
王念慈举着红纸灯给他照着,暖黄的光里,最后一颗钉子地敲进木头——仙灯的陶座稳稳嵌在木架中央,像颗蓄势待发的红果子。
靖子!二柱子的嗓门儿裹着北风撞过来,小满子爷让去队部,合同样本到了!杨靖拍掉手套上的雪渣,抬头时正撞进王念慈的笑眼。
她鬓角沾着碎雪,手里的红纸灯晃了晃:快去吧,老人们该等急了。他应了声,刚要挪步,却见她低头理了理怀里的布卷——那是她画了三宿的品牌图谱,边角都被手指磨出了毛边。
队部的门帘一掀,热气裹着旱烟味扑脸。
小满子爷坐在炕头,铜烟锅在火盆边磕得响,烟杆儿上的红穗子随着动作颤巍巍的。
老鼓头蹲在灶前添柴火,裤脚沾着草屑,见杨靖进来,冲他挤挤眼:可算来了,刘会计把合同翻得比查偷粮耗子还仔细。
杨靖这才注意到炕沿儿的长条凳上,刘会计正捏着张毛边纸,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手指在纸页上戳出个小坑:你瞅这第五条,利润五五开......他抬头时镜片反着光,咱出兔子、出人工、出场地,恒源就出个铺面?
这账算得不对!
小满子爷把烟锅往炕沿一磕:急啥?让靖子说。
杨靖脱了棉鞋上炕,挨着刘会计坐下。
合同纸页还有墨香,周老五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倒比他那辆破自行车稳当些。
他指尖点着利润分配那行:刘叔,咱有仙灯。
仙灯?老鼓头从灶前直起腰,烟灰簌簌掉在裤腿上,那陶灯能当钱使?
杨靖把合同往中间推了推,县城里的裁缝铺、皮货摊,谁不知道平安屯的兔毛是仙灯照过的?
周老五说,他那五家代销点,客人问得最多的不是毛质,是可真沾了仙灯的光他扫了眼刘会计发紧的眉头,又补了句,上回王婶子拿仙灯照过的枇杷膏,县医院的大夫都问哪来的神药——这光,是咱的招牌。
刘会计的手指松了松,眼镜滑得更低:那......三成副业基金,二成按工分返,能落实?
明儿就立公示板。杨靖指了指窗外,晒谷场的木架上,除了仙灯,还得挂块黑板。
每月初一,刘叔你坐那儿,把进项出项写得比王念慈的字还清楚。
小满子爷突然笑出了声,烟杆儿敲了敲杨靖的后背:臭小子,倒会给人派活。他扶着炕沿站起来,老榆木拐杖在地上点出两响,走,去晒谷场。
该让屯里人听听,这兔业社到底咋个章程。
夜风吹得木架上的红布帘猎猎作响,杨靖踩着高凳往上挂木匾时,听见下头响起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王婶子扯着嗓子喊:靖子,匾上的字儿可拿仙灯照过?二柱子的娘接话:照过才灵验,咱屯的兔毛才卖得远!
都静一静!小满子爷的拐杖敲在木架上,声儿比敲烟锅还响。
他站在木架下,背挺得比雪地里的老榆树还直,今儿个把大伙儿叫这儿,是要立个规矩——平安兔业社,归集体管!
场子里霎时静了,只听见雪粒子打在陶灯上的声。
老鼓头不知啥时候摸上了木架旁的牛皮鼓,粗糙的手指擦过鼓面,地敲了一声。
第一声,天知。小满子爷抬高嗓门,咱不坑人不骗天,收兔毛按斤按质,不偷不藏。
老鼓头又敲一声,鼓声震得杨靖耳朵发麻:第二声,地知。小满子爷的拐杖点了点雪地,咱的毛长在平安屯的地上,根儿扎得深,味儿正。
第三声鼓响时,王念慈把仙灯递了过来。
杨靖接灯的手有点抖——这灯他举过王婶子的药碗,照过李大叔的犁铧,今儿要照的,是整整一屯的生计。
第三声,屯知。小满子爷的声音裹着鼓声滚在场子上,账目月月晒,工分按劳分,谁要是有疑,初一晚上来这儿,对着仙灯问!
场子里炸开一片叫好声。
王婶子抹着眼睛喊:小满子爷说得对!
咱信靖子,信这灯!二柱子挤到前头,脖子伸得像只鹅:那我明儿就去逮兔子,多攒毛!
杨靖清了清嗓子,把合同举过头顶:恒源皮货的周掌柜说了,咱供毛,他们卖货,利润五五开。他顿了顿,场子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咱的五成里,三成进副业基金,给娃子买书,给老人修炕;二成按工分返,干得多拿得多!
凭啥他们拿五成?刘会计的大嗓门儿从人堆里冒出来,咱出这么多力!
杨靖笑了,举着仙灯往下走两步。
红光漫开,照得刘会计的圆眼镜泛着暖红:刘叔,咱出的是仙灯。他指了指木匾上的平安兔业社周掌柜说,县城里的人看见这灯,就像看见金招牌。
这光,值一半的利。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还真让靖子说中了,这灯比供销社的票证还金贵。王念慈挤到杨靖身边,展开怀里的布卷——是她画的图谱,白纸黑墨上,从兔毛分拣到火漆盖印,每个步骤旁都画着盏小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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