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那浑浊又锐利的眼睛死死钉在李铮脸上，沙哑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再次吐出那个词：“天……狼？”
那古老晦涩的音节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进李铮的耳朵，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听懂了！不是匈奴语，是某种更古老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回响，而核心那个词——“天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现代灵魂的记忆上。星辰、星座、遥远而冰冷的宇宙知识碎片在识海里炸开，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李铮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移开视线，但全身的骨头仿佛被那两个字冻结，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半分。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哲别茫然地站在一旁，看看老萨满，又看看面无人色、仿佛灵魂出窍的李铮，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毡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萨满那令人窒息的凝视和李铮粗重艰难的喘息。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老萨满眼中那两点幽火缓缓收敛了一些。他没有再追问那个词，布满沟壑的脸庞转向哲别，用流利但同样低沉的匈奴语吩咐：“药膏，给我。”
哲别如梦初醒，连忙恭敬地将手中那罐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递了过去。老萨布满布老年斑的手接过陶罐，枯瘦的手指沾了一大坨黑黢黢、黏糊糊的药膏。那气味更加霸道地弥漫开来，带着腐败的草木和某种浓烈矿物混合的气息，呛得李铮几乎背过气去。
老萨满俯下身，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李铮的脸。他动作并不轻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直接将那冰凉滑腻、气味冲天的黑色药膏重重地按在李铮左臂皮开肉绽的箭伤上！
“唔——！”剧烈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瞬间爆发！李铮眼前一黑，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想要蜷缩，却被遍布全身的伤口扯得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呜咽。冷汗如浆，瞬间湿透了额发。
哲别不忍地别过头去。
老萨满却面无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粗糙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在伤口上用力揉压，将药膏深深按进每一道绽开的皮肉里。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李铮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都将他推向昏厥的边缘，却又被下一波更猛烈的痛楚强行拽回。
不知过了多久，当老萨满终于将李铮手臂上几处最深的伤口都涂满那可怕的药膏时，李铮几乎虚脱，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冷汗在他身下的毡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老萨满直起身，浑浊的目光扫过李铮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又落回他裸露的胸膛——那枚沾满血污的狼牙护身符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不是去拿，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古老仪式的意味，在狼牙上方的空气里虚虚地画了几个怪异的符号。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诵着什么。
李铮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药膏带来的灼痛更让他恐惧。
做完这一切，老萨满终于收回了手，不再看李铮。他转向哲别，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遥远回响的沙哑：“每三个日头换一次药。用我留下的罐子。”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一个小一些的、用某种黑色泥土封口的陶罐，“这罐里的，只能我用。”
哲别诚惶诚恐地点头：“是，萨满大人！”
老萨满拄着他那镶嵌着浑浊兽眼的骨杖，脚步蹒跚地挪出了毡房。门帘落下，隔绝了他佝偻的身影，但那浓烈的药味和他留下的无形压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毡房内每一个角落。
哲别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都湿了一片。他看向李铮，眼神更加复杂，混杂着恐惧、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喂！汉人……乌维！”哲别生硬地叫着这个新名字，端来一碗温热的、飘着几块碎肉和油脂的浑浊肉汤，“喝了它。巴图大人说了，你不能死。”
李铮艰难地吞咽着腥膻的肉汤，那粗糙的肉块摩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身体的剧痛在药膏那霸道的刺激下似乎被强行压制成一种持续不断的、麻木的灼热，但精神的疲惫却如同附骨之蛆。
乌维。库图。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翻滚。巴图赐名，收为随从。这绝非恩赐，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烙印。阿提拉死了，死在他亲手制造的死亡陷阱里。巴图需要给阿提拉的死一个交代，或者，他看到了某种可以利用的价值？一个能在狼穴里独自搏杀两头幼狼、间接弄死一个悍匪的奴隶，总比一具尸体有用些。但李铮更清晰地记得巴图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忌惮和沉重——那不是一个主人看待有用工具的眼神。
毡房外，白昼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哲别在一旁的角落里擦拭着他的弯刀，金属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偶尔抬眼瞥向李铮，目光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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