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那“终将噬主”的低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沉寂的营地中激起了层层无声的涟漪。篝火的光芒似乎也因此黯淡了几分，照在众人脸上，映出各异的神色——巴图的惊惧与茫然，陈平的凝重与深思，亲卫们的不安与揣测。唯有李铮，依旧静坐在原地，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那恶毒的预言只是夜风送来的一缕无关紧要的尘埃。
“咳。”陈平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轻咳一声，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篝火，溅起一片火星，“萨满老糊涂了，胡言乱语罢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夜凉露重，将士们也都乏了，当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李铮听，更像是说给周围那些心绪不宁的战士们听。
李铮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如山峦般沉稳。他没有再看萨满瘫倒的方向，只是目光扫过一圈，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平所言极是。萨满癫狂之言，不足为信。传令各队，加强警戒，轮流值守。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
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让原本有些骚动的营地渐渐安定下来。战士们虽然心中那块阴影并未完全散去，但主心骨的镇定给了他们力量。巴图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狠狠瞪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萨满，悻悻地转身去安排手下休息。
李铮对身旁的亲卫队长低声吩咐：“将萨满送回他的帐篷，派人照看，莫要让他再胡言乱语，惊扰军心。”
“是，大人！”亲卫领命，迅速带人抬走了依旧在粗重喘息的萨满。
营地重新恢复了夜的宁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李铮却没有去休息，他重新拿起那半截弩箭杆，走到了营地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青铜面具望向汉军溃败的方向，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光芒。
陈平默默地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打扰。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子看似平静，内心深处必定波涛汹涌。萨满的预言，如同一根毒刺，扎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尤其是李铮自己。
“那使者，今夜必定不会安分。”良久，李铮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冽。
陈平心中一凛，道：“大人英明。属下已经加派了人手，严密监视其营帐及随从，确保他们无法接触到弩队核心，也无法随意探查我军虚实。只是……左贤王乌维的意图已然昭然若揭，他对大黄弩的觊觎，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乌维……”李铮咀嚼着这个名字，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左贤王？不过是伊稚斜手中的一把刀罢了。真正可怕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单于。”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深邃的北方，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座矗立在草原深处的单于王庭，“这把弩，是利刃，也是诱饵。乌维这条贪婪的鱼，已经闻到了腥味。”
“大人的意思是？”陈平有些不解。
“他想‘详细记录此战经过，尤其是此等利器运用之妙，以便王庭参详推广’？”李铮冷笑一声，重复着使者白天说过的话，“说得比唱得好听。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参详推广’，而是完整的弩机，是制造的工匠，是能让他在伊稚斜面前获得更大筹码的‘璧’。”
李铮转过身，青铜面具正对着陈平：“陈平，你说，若这‘璧’不仅不能给他带来好处，反而会给他招来祸患，他还会如此急切吗？”
陈平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瞬间明白了李铮的用意：“大人是想……借刀杀人？让乌维与其他觊觎此弩的势力产生冲突？”
“冲突是必然的，”李铮的声音冷得像冰，“草原上的法则，向来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我天狼骑如今握着这样的利器，本身就是众矢之的。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提前暴露出来。”
他将手中的弩箭杆用力插入脚下的泥土，箭杆笔直地挺立着，如同一个坚定的宣言：“金水河之战，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天狼骑不仅有牙，更有利爪！谁想打我们的主意，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陈平感受到了李铮话语中的杀伐决断，心中既兴奋又隐隐有些不安。这位王子的手段，总是如此出人意料，却又往往能直击要害。
“很简单，”李铮的目光再次投向使者营帐的方向，“既然他想看‘利器运用之妙’，那我们就‘展示’给他看。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立刻挑选最精明干练的斥候，秘密追踪汉军溃兵的主力动向。记住，不要打草惊他们，只需摸清他们的残部聚集点，以及……是否有其他部落的人，在暗中窥探。”
“属下明白！”陈平立刻领会，“汉军新败，士气低落，正是容易被草原其他部落视为猎物的时候。若有人想趁机捡便宜，或者想从汉军口中打探我军虚实，甚至……与汉军暗中勾结，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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