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柳相府邸。
飞檐如戟,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金漆彩绘的廊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无声诉说着泼天的富贵。
朱门深院,仆役垂首屏息,行走间如同鬼魅,连庭院中那些名贵的、本该在暖房过冬的奇花异草,都透着一股被精心囚禁的萎靡。
这是大夏权力巅峰之一的居所,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深入骨髓的阴鸷。
镜头无声地穿透这层层叠叠的繁华囚笼,掠过那些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亭台楼阁,最终聚焦在后花园深处。
一片由无数块巨大、奇崛、孔窍密布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群,突兀地矗立着,带着几分蛮荒的怪诞,与周围精心修剪的园林格格不入。
其中一块高达丈余、形如狰狞兽首的山石,在某种极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机括滑动声中,悄然向侧方移开尺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佝偻通过的、幽暗深邃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潮湿岩石和若有若无血腥味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吐信般弥漫出来。
这便是柳相真正的决策核心,一处深埋地底、隔绝天日、连皇帝耳目都难以窥探的秘窟——九幽暗室。
烛火昏黄,跳跃不定。
数盏固定在石壁上的青铜油灯,努力驱散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只在冰冷的石壁上投射下几道被拉长、扭曲、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般的影子。
一张巨大的阴沉木桌占据着密室中央,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摇曳的灯火,也映照出围坐桌旁的几张面孔,每一张都写满了阴谋与罪恶。
主位上,当朝宰相柳严,并未穿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紫袍玉带,而是一身深青色不起眼的常服。
他身形瘦削,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更显出一种嶙峋的压迫感。
烛光吝啬地勾勒着他深刻的法令纹和微微下垂的眼角,一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暮气的脸,此刻在光影明灭间如同戴上了一副生铁面具。
他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一枚温润如脂的羊脂玉扳指,那动作轻柔得近乎温柔,与他眼底深处那万年寒潭般冰冷刺骨的算计形成了惊悚的对比。
桌旁左侧,坐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乌恩其——来自漠北深处、代表着一个以凶悍闻名的鞑靼大部落的使者。
他身材敦实如铁墩,裹着厚重的、带着浓重羊膻味的翻毛皮袍,几乎塞满了那张为他特制的宽大座椅。
一张风吹日晒、沟壑纵横的阔脸上,最醒目的是一道狰狞的刀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从左侧眉骨斜劈而下,贯穿鼻梁,最终消失在右嘴角,将他原本粗犷的五官扭曲得更加凶狠。
他头发结成数十条细小的发辫,夹杂着彩绳和骨饰,此刻正用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闪烁着贪婪与暴戾光芒的鹰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密室,以及密室的主人。
他面前粗糙的陶碗里,盛着浓烈刺鼻的马奶酒,那是他唯一能在此地找到的熟悉味道。
右侧,则是一个如同从阴影中直接剪裁出来的身影。
九鬼清正——来自倭国九州岛,九鬼家族麾下最锋利、最阴毒的海贼头目之一。
他身形精悍,仿佛每一块肌肉都经过千锤百炼,蕴含着豹子般的爆发力。
一身深蓝色的东瀛浪人服饰,宽大的袖口和裤腿被黑色的布带紧紧束住,显得异常利落。
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安静地躺在鲨鱼皮刀鞘内,刀柄缠着深色的鲛皮,透着一股饮血的渴望。
他脸上覆着半张深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瞳孔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缓缓扫过密室,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种非人的漠然。
他整个人如同融入背景的幽魂,气息收敛到极致,却比旁边散发着浓烈兽性的乌恩其更令人心悸不安。
他面前,只有一杯清水,清澈见底,与他周身的气息形成诡异的反差。
“周平安……”柳相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密室的死寂。
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石壁般的沙哑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砸落在桌面上。
“一个侥幸开了窍的田舍郎,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痴儿……竟成了本相榻旁酣睡的恶虎?代县令?呵,跳梁小丑,蹦跶得倒是愈发欢实了。”
“燎原烈酒日进斗金,清河新政沸反盈天,连陛下……都在除夕夜宴上提了他一句。”
柳相抬起眼皮,那目光不再浑浊,反而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乌恩其和九鬼清正。
乌恩其被那目光一刺,下意识地握紧了酒碗,碗中的马奶酒晃荡了一下。
九鬼清正依旧如同石雕,只有面巾下极其细微的起伏显示他在呼吸。
“让他死!”
柳相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
“易如反掌……只需本相一句话,他的人头,明日便可悬于清河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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