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沙盘推演的,正是伤愈归队后,官拜骑兵营校尉的李铁牛。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攥着一根细长的木棍,重重地戳在沙盘上一个标记为“小王庄”的村落模型上。
“假设!”
李铁牛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准噶尔两百游骑,从北面山口杀进来,目标就是小王庄的粮秣牲畜!”
“你们,是驻防村子的一个步兵什,满打满算二十号人!”
“怎么打!”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学员们立刻炸开了锅,嗡嗡的讨论声四起。
“什长”王石头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因在“卫民实绩”考核中的卓越表现,被破格提拔,此刻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立刻点燃烽燧报警!”
“同时,组织所有村民,带上能带的口粮和牲畜,沿着咱们预先挖好的交通壕,往南山坳转移!”
“我什分出十个人断后,就守在村口的矮墙后面,利用挖好的陷阱和绊马索,拖住他们!给乡亲们争取时间!”
“放屁!不妥!”
另一个学员立刻跳起来反驳,脸红脖子粗。
“敌骑速度多快?你分兵十个人去断后,不是给人家送菜吗?两百对十个,一口就给你吞了!到时候咱们全得玩完!”
“我看,不如集中兵力,死守村里的粮仓!只要粮仓在,等援军一到,咱们就有翻盘的本钱!”
“你守个空粮仓有屁用!”
王石头当即就火了,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村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村民怎么办!让他们去给准噶尔狗贼砍了当军功吗?”
“汉王说过,保家卫民,民在首位!老子们断后,是为了让乡亲们活!不是为了跟狗贼们拼命!”
他一把推开那学员,胸膛剧烈起伏。
北坡粮仓那一战的血腥味,他至今都能闻到。
李铁牛布满伤痕的脸上,露出一抹赞许。
他没有制止争吵,反而用木棍敲了敲沙盘,声音沉稳地追问:
“怎么组织?老弱妇孺走得慢,路上乱了,踩了,伤了,怎么办?”
“断后的人,怎么配置火力?谁用喷子枪,谁用长矛,谁负责扔万人敌?”
“陷阱挖在哪儿?怎么才能让敌骑正好踩进去,而不是绕过去?”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王石头哑口无言,额头冒汗。
与此同时,仕学区的一间静室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十几个通过层层选拔的学员,正襟危坐,对着面前的考卷冥思苦想。
这些人,大多是军中识字的文书、吏员,还有少数从民间投效的寒门才俊。
考卷上,只有一道题目,由陈敬之亲拟——《保民策》。
论:如何使士卒无后顾之忧,安心卫民?
学监韩茂背着手,在室内缓缓踱步,脚步声轻不可闻。
他知道,这道题,问的是汉军的根基,是李信治下这片小天地的命脉。
学员们个个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原军功司吏员张明,奋笔疾书。
“抚恤!必须重赏重恤!凡阵亡者,其父母妻儿,由官府一体赡养至终老!伤残退役者,授田五十亩,永免赋税,使其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如此,士卒们上了阵,才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死!”
另一名寒门士子李秀才,则想得更远。
“当设‘卫民营’!将所有军属集中安置,统一建造屋舍,分发田地。再由官府出面,组织妇孺纺纱织布,饲养鸡鸭,使其能自食其力,不坐吃山空。营内再设蒙学,凡军属子弟,一律免费入学,识字明理。家安,则军心自安!”
更有甚者,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构想。
“可效仿商贾,设立‘军属互助社’!由官府牵头,军属自愿以田地、劳力入股,统一经营谷内的酒坊、磨坊、布庄等产业。盈利按股分红,既能增加军属收入,更能让她们拧成一股绳,有归属感……”
韩茂看着这些尚显稚嫩,却字字句句都落在实处的策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文字,不再是之乎者也的空谈,而是真正站在一个普通士兵的角度,去解决他最担心的事。
这些想法汇集起来,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卧龙谷最坚实的基石。
然而,武学与仕学的勃勃生机,却掩盖不住一个足以致命的危机。
数日后,李信巡视格物院。
王希正领着几个满身油污的工匠,围着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三管喷子枪”结构分解图,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不行!这个扳机连杆的韧性不够,连续击发五十次,必然会产生形变!”
“那用百炼钢?成本太高了!一把枪的成本,能顶三把!”
李信走近,目光落在图纸上。
图纸线条清晰,标注工整,每一个零件都分解得明明白白,显然是王希的亲笔。
但他的目光,很快被图纸旁一摞准备下发各营的誊抄副本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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