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勇绝望的吼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溃兵们惊恐的哭喊和敌人兴奋的喊杀声中。
噩耗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卧龙谷。
李信正在格物院的靶场,亲自检验新一批燧发枪的试射数据。
听到传令兵气喘吁吁的报告,他手中那份写满了数据的记录册,“啪”地一声掉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
一言不发,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
只带了燕九和十名亲卫,坐下战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般扑向疏勒河渡口。
当李信策马立于那片狼藉的河滩上时,战斗已经结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扫过那些倒在血泊中、至死都还保持着抵抗姿势的河防营士兵,最终,定格在下游那片随风摇曳的柳树林。
林边的泥泞河滩上,丢弃着几十支喷子枪、长矛和散落的头盔。
那是耻辱的痕迹。
“人呢?”
李信的声音,冷得像是从九幽地府吹来的寒风。
燕九上前一步,鬼面面具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溃兵五十三人,已尽数擒获。”
“为首溃逃者三人,赵小栓、钱二狗、孙石头,皆为新补入兵卒,家在本谷柳树屯、溪头村。”
“余下五十人……皆言是被裹挟,情非得已。”
“带上来!”
李信翻身下马,战靴踩在浸透了鲜血的泥土上,发出“噗嗤”的声响。
很快,五十三个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溃兵被亲卫们推搡着押了上来,跪在李信面前。
为首的赵小栓、钱二狗、孙石头三人,更是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李信走到三人面前,那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刮骨刀,一寸寸刮过他们惨白的脸。
“疏勒河渡口,是我卧龙谷的门户!”
“你们的身后,是谷中数万父老妻儿!是你们的爹娘,是你们的婆娘,是你们的娃!”
“临阵脱逃,弃袍泽于不顾!弃家园于敌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按《汉军死律》第一条:凡临阵畏缩,率先脱逃,引发溃乱者,斩立决!”
“尔等,可知罪?!”
“汉王饶命!汉王饶命啊!”
赵小栓第一个崩溃了,他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小的……小的就是一时吓傻了……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
“吓傻了?”
李信猛地抬手指着身后那片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
“看看那些躺在那里的弟兄!他们就不怕死吗?!”
“他们怎么没跑?!”
“他们的爹娘妻儿,就不是爹娘妻儿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溃兵的心上。
李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周大勇在内都浑身一颤的命令。
“去,把他们三人的家人,都给老子带过来!”
命令一出,全场死寂。
风声,水声,还有溃兵们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没过多久,柳树屯和溪头村的里正,带着一群哭天抢地的妇孺老弱,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河滩。
赵小栓那双目失明的老娘,被邻居搀扶着,一边走一边哭喊。
钱二狗刚过门没几个月的新婚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孙石头的老爹,一个拄着拐杖、满脸风霜的庄稼汉,跟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
“栓儿!我的栓儿啊!”
赵小栓的瞎眼老娘摸索着扑到儿子面前,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脸,声音凄厉得让人心碎。
“你跑什么?你为什么要跑啊!”
“你爹当年死在清狗的刀下,他可曾后退过一步?!”
“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家门口的爹娘和乡亲了吗?”
“你跑了,你让娘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让咱老赵家的祖宗在地下怎么安宁?!”
“娘……娘……”
赵小栓看着老娘那双流着浑浊泪水的空洞眼眶,看着妻子怀中被惊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再看看周围乡亲们投来的,那种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失望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羞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钱二狗的妻子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信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汉王!二狗他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吧!”
“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孙石头的老爹老泪纵横,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拐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儿子的背上!
“畜生!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
“你跑!你跑!你对得起死在堤上的周家小子吗?前几天他还帮你家挑水!他替你挡过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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