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户部尚书马齐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混合着上等龙井的茶香,却无法舒缓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神经。
马齐的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再去看那份来自陕西的战报,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联军溃败,仅余四成兵力逃窜。
而他寄予厚望的陕西提督张承业,竟然以整备粮草为名,按兵不动,坐视防线被撕开一个致命的口子。
“废物!”
他再一次低声咒骂,这一次却不是对着空气。
他面前站着一个神情阴鸷的中年人,是他的心腹幕僚。
“大人,张承业此人,向来首鼠两端,只顾自家利益。指望他为朝廷尽忠,怕是所托非人。”
幕僚的话语冷静而刻薄。
马齐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冰凉。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
“他不是只顾自家利益吗?那本官就让他明白,他的身家性命,到底攥在谁的手里。”
马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
“派人去,把他留在京师的家眷,给我‘请’到府里来。好吃好喝招待着,但一步也不许离开。”
幕僚欠了欠身。
“大人英明。”
“再写一封密信给他。”
马齐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告诉他,三日之内,本官要看到他的五万大军,不,他剩下的两万多人,全部投入战场,与汉寇死战到底。”
“如果他做不到……”
马齐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诛、他、满、门。”
……
三日后,渭南城。
陕西提督张承业的府邸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封来自京师的密信。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与森然的杀意。
“……三日内若不率军死战,便诛你满门。”
张承业反复看着最后这一行字,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身旁那杯刚刚沏好的热茶,已经完全失去了温度。
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还在这里悠闲地品茶,嘲笑阿尔瓦雷斯的疯狂,庆幸自己没有趟进那片血腥的泥潭。
现在,泥潭的浑水却主动淹到了他的脖颈。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封信纸捏在掌心,纸张在他的指间被揉搓成一团。
“呵呵……”
一声干涩的笑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听上去比哭还要难听。
“死战?”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问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拿什么去死战?”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的景象。
红毛鬼子铺天盖地的炮火,将他的五万大军炸得人仰马翻。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绿营兵,在铁与火的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灯笼。
侥幸逃回来的两万三千人,一大半都是临时抓来的民夫,许多人连刀枪都握不稳。
让他们去和那些装备着五雷神机,还有铁甲怪物开路的汉军死战?
那不是打仗,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岳升龙归汉,封了川陕总督。”
“赵良栋归汉,依旧手握重兵,镇守甘肃。”
他的声音逐渐变大,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张承业为大清流过血,为朝廷卖过命,换来的是什么?”
“是让我的士兵去送死!是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来填补他们指挥失当的窟窿!”
“砰!”
他终于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扫落在地。
青花瓷的碎片四散飞溅。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愤怒过后,是彻骨的冰冷。
他是一个军人,更是一个政客。
他比谁都清楚,当朝廷开始用家眷来威胁一个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再信任你。
意味着,无论你做什么,等待你的都将是清算。
战,是死路一条。
不战,是满门抄斩。
横竖都是死。
张承业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的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涌动着一股决绝的暗流。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亲兵吩咐道。
“去,把几位总兵都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半个时辰后,张承业麾下仅剩的几名心腹将领,都聚集在了书房内。
他们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又看了看张承业阴沉的脸,都默不作声,等待着提督大人的训示。
张承业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团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的信纸,扔到了桌上。
一名离得最近的总兵迟疑着上前,捡起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将信传给下一个人。
很快,所有将领都看完了这封来自京师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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