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的地方,处处是他的回响。」
茶点会的喧嚣与算计,被老管家一个恭敬的侧身,彻底隔绝在了身后。
林满跟随着老管家,走出了宴厅的月洞门。
经过漫长的游廊,廊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交错,周遭的喧嚣被迅速抽离,被层叠的屋檐与繁茂的树木尽数吞噬,唯有鞋底碾过细密碎石时发出的“沙沙”声,在这过分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游廊的尽头,并非开阔之地。
林满跟着老管家绕过一处嶙峋的太湖石假山,潺潺的水声便从暗处传来,引着人走向一座窄窄的石拱桥。
桥下,是流动的池水。
水面漂浮着盛夏后开败的荷花残枝,还有几朵娓娓道来的睡莲静候着属于它们的花期,几尾艳丽的锦鲤悄然滑过,在水面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穿过石桥,便是一片幽深的竹林。
天光在这里被彻底筛滤,只剩下斑驳的碎影落在满是青苔的石径上。
风过处,竹叶发出海浪般的低吟,将最后一点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也涤荡干净。
一步步从浮华的人间,走入这座百年大宅更深静的心脏。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老管家终于在一座独立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院门是古拙的木制结构,上方悬着一块已显陈旧的乌木牌匾,两个清隽瘦硬的字迹刻于其上——
栀园。
林满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微微出神。
身旁的老管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凝视,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微微躬身,声音比在人前时,多了一分私人的恭谨:
“林小姐,鄙人姓陈,曾经在大老爷身边,是从小看着大少爷长大的。”
这声“大老爷”,而非“现在的董事长”,巧妙表明了他的根源与忠诚。
“刚刚高夫人在场,老朽不好多言。”
陈管家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
“这是大少爷曾经住过的园子。”
“自大少爷离开老宅后,这里便空置着。前几日,大少爷要将这里改作客园。当时我还在揣测,大少爷是否真的要与顾家彻底划清界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现在看来,是老朽愚钝了。确实是要给一位‘特别的贵客’住。”
他点到即止,将顾沉那未曾宣之于口的安排,和盘托出。
林满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问出了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还在祠堂吗?”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的。”陈管家答道,“林小姐,您不妨先进去安顿一下。晚上的斋宴,应该就能见到大少爷了。”
“嗯,好。”
陈管家不再多言,在这耳目众多的深宅里,言多必失。他再次躬身后,便悄然退去。
整个世界的静谧,留给了林满与这座“栀园”。
林满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一股清冷而疏远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
庭院里,一排排的栀子花树静静伫立,枝叶苍翠。不是开花的季节,那独特的香气却仿佛早已沁入了每一寸砖石的骨缝里,挥之不去。
林满缓缓步入,环顾四周。
这里的每一处,都像是顾沉这个人的无声注脚。
庭院的布局是极简的东方禅意,没有一丝多余的缀饰;主屋内的家具摆放,线条利落,色调清冷。
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滑过书脊——从金融哲学到计算机科学,从绝版的古典建筑画册到小众的艺术史论,全都是他平时会涉猎的领域。
她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整个二楼,未做任何隔断的通透平层。
一张极简设计的双人床静置于中央,床的正前方,便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将室内与一个开阔的露台无缝衔接。
露台外,视野豁然开朗。能将顾家大宅的中心湖尽收眼底,配合着远处的山,湖光山色,一览无余。
露台的一角,静静地摆着一个画架,旁边的颜料、画笔一应俱全,崭新得像是刚刚才为谁备下。
林满的心,再次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
从她踏入顾家大宅开始,便始终被置于一个不断被审视、被评判、被试探的“棋子”位置。
而直到此刻,
在这座完全属于顾沉的私密空间里,他毫不设防地向她敞开,她才在这窒息的夹缝中喘上一口气,才感觉到自己被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郑重对待。
他甚至连她的爱好,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个男人……这是要把自己彻底留在这里,不让走了吗?
林满拿出手机,打着字。
【林满】:你在哪呀,我在栀园。「探头.jpg」
享受着片刻的清净。
林满在露台的藤编沙发上坐下,午后的微风拂面,吹散了些许自茶点会以来积攒的烦闷。
她拿出手机,看着给顾沉发了条信息,屏幕上依然是毫无回音的沉寂。
想到他在祠堂可能面临的境况,想到顾柏川那淬毒的话语,想到顾云婉那不辨喜怒的裁决,林满的心便无法真正地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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