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林正英指的方向,陈浩南看到在小结巴投影的脚下,延伸出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由能量构成的锁链,牢牢连接着后方那轰鸣的发电机组。而在她投影的胸口位置,一个微小的、倒计时的红色数字正在无声跳动:
04:59
04:58
04:57
“电量……系佢最后嘅‘阳寿’。”林正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当电量耗尽,佢呢段被囚禁嘅意识,就会彻底湮灭,连轮回嘅机会都有。但系,如果唔切断电源,成个仪式完成,佢嘅意识就会被完全上传,成为‘锈蚀之主’苏醒嘅养料,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一个残酷的两难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她最后的存在彻底消失;要么,任由她沦为邪神的一部分。
“浩……南……哥……”小结巴的影像抬起头,那双由光点构成的眼睛,似乎流淌着无形的泪水,“……好……辛苦……求……下……你……帮……我……”
她不是在乞求生,而是在乞求永恒的安眠。
陈浩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江湖厮杀,他从未退缩;强敌环伺,他亦能谈笑风生。但此刻,这个选择,比千万把砍刀加身还要痛苦。
林正英将他的桃木剑插在地上,迅速从布袋中取出朱砂、符纸,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万用表,却又刻满了符文的古怪法器。“我尝试干扰仪式,睇下可唔可以暂时切断佢同核心嘅连接,但时间唔多!浩南,你……”
他的话没说完,但陈浩南明白了。道长是在为他争取最后告别的时间,也是在准备执行那最终的“解脱”。
“帮我……”陈浩南看着林正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求,“……等阵……由我嚟……”
林正英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好!”
道长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柄改造过的桃木剑——剑身上镶嵌着几块闪烁着蓝光的芯片——骤然亮起。他将其猛地插入地面,以剑尖为中心,一道金色的、由代码和符文混合而成的光晕迅速扩散,暂时逼退了周围舞动的电缆,也让那座能量祭坛的运转出现了一丝凝滞。
小结巴脚下的能量锁链,变得稍微黯淡了一些。
陈浩南走到小结巴的投影前,缓缓蹲下。他不再试图触摸她,只是贪婪地、用力地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将每一个光点的位置都刻进灵魂里。
“细粒,”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破碎的温柔,“我记得,你第一次同我讲嘢,嗰阵时你惊到死死下,但系都要同我讲……‘请……请……问……系……唔……系……浩……南……哥’。”
小结巴的投影静静地听着,胸口的倒计时在跳动:03:15, 03:14……
“我带你睇戏,食牛杂,你成日都笑我揸电单车太快,吓亲你。”陈浩南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滑落,“你煮嘅饭其实好难食,但我每次都食晒。”
投影的光芒柔和了一些,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眷恋。
“……对……唔……住……”她轻声说,“……我……呃……咗……你……咁……多……年……”
“唔好讲对唔住。”陈浩南摇头,“系我无保护好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01:30, 01:29……
林正英在一旁维持着法阵,额头已见汗珠,周围的机械似乎感应到干扰,变得更加狂躁,电缆如同鞭子般抽打着金色的光晕,发出刺耳的爆鸣。
“细粒,”陈浩南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迟来多年的话,“……我爱你。”
小结巴的投影,在这一刻,绽放出最明亮、最纯粹的光芒。她模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甜美的笑容,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
“……我……都……系……”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00:10, 00:09……
陈浩南猛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了林正英事先交给他的另一件法器——一柄短小的、桃木制成的匕首,刃身上同样刻满了符文与电路。
“帮我同佢讲……再见。”陈浩南对林正英说,声音斩钉截铁。
林正英闭目,颂念往生咒文,金色的光芒更盛,暂时完全隔断了那条能量锁链。
陈浩南举起桃木匕首,目光锁定小结巴投影的心脏位置——那里,是数据核心的模拟映射。
“……浩南哥……多……谢……”在最后时刻,小结巴的声音变得异常流畅、清晰,仿佛回到了最初。
**00:03**
**00:02**
**00:01**
匕首带着陈浩南全部的痛苦、爱与决绝,精准地刺入了那片光芒。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小结巴的投影,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化作亿万颗微小的、闪烁着星光的蓝色数据粒子,缓缓升腾,在空中盘旋片刻后,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冰冷的空气中。
她彻底消失了。从这被囚禁的、机械的地狱中,获得了最后的解脱。
陈浩南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匕首还悬在半空。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被撕裂的无声呐喊。
林正英收起法诀,周围的机械噪音和幽灵的低语重新变得清晰。他走到陈浩南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佢走咗,但系佢自由咗。”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慰藉,“我哋要做嘅,系唔好让更多嘅人,经历同样嘅事。”
陈浩南缓缓放下匕首,抬起头。他眼中的悲伤如同深潭,但潭底,却燃起了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他望向那座依旧在运转的亵渎祭坛,望向这整个疯狂的、将人命与灵魂视为零件的机械城寨。
“我知。”他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呢笔数,我会同幕后嘅嘢,慢慢计。”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他赖以成名的砍刀,刀锋反射着祭坛幽蓝的光,也映照出他一双燃着复仇烈焰的眼。
机械盂兰节的超度,刚刚结束。而属于生者的战斗,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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