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潮城卫校的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
同学们大多在埋头复习功课或完成作业,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詹晓阳坐在靠窗的位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课本。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在沉淀心绪,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笔和一本崭新的稿纸。
他先快速地完成了一篇简短的通讯稿,记述了昨天口腔班班干部代表前往福利院参加助老活动的经过。文字简洁明了,符合校园广播站新闻稿的要求。写完检查一遍后,他将其放在一边。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面上悬停片刻,然后坚定地落下,写下了文章的标题——《不幸的周姨》。
他的字迹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认识周姨,是在潮城市福利院。昨天,我们口腔班的班干部代表前往福利院参加助老活动,我有幸与她交谈,聆听了一段令人唏嘘的人生故事。”
开篇平实而自然,将时间、地点和人物娓娓道来。
写完开头,他略微停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脑海中勾勒周姨曾经的模样。然后,他继续写道:
“周姨本是潮城的女儿,三十多年前嫁到了邻近的汕城。她的丈夫经营木材生意,头脑灵活,勤恳能干。经过多年打拼,家境日渐殷实,在最繁华的常平路买下了六间铺面,可谓风光无限。周姨相夫教子,养育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家庭和睦美满。那段时光,或许是周姨人生中最幸福、最安稳的日子。”
笔下的文字勾勒出一幅小康之家的温馨图景,与后来命运的急转直下形成鲜明对比。詹晓阳的笔触带着一丝惋惜。
然而,笔锋一转,命运的阴影开始笼罩:
“生意越做越大,丈夫便将弟弟妹妹们都拉进来帮忙,逐渐将一些重要业务交由他们打理。‘打虎亲兄弟’,这本是人之常情。但从此,丈夫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终日忙于应酬,周旋于各色酒局之间。身体也像吹气球般日渐发福。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噩耗传来——丈夫在一次酒宴上突然瘫倒,送至医院抢救无效,医生诊断为突发性脑溢血。这个消息对于周姨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山崩地裂。”
写到此处,詹晓阳的笔迹微微加重,仿佛能感受到周姨当时那种天塌地陷的绝望。
家庭的顶梁柱骤然崩塌,留下年仅十五岁的女儿和两个更小的儿子,未来的迷茫与重压可想而知。他停顿了一下,调整呼吸,让心情稍微平复。
但这仅仅是悲剧的序幕。他用沉重的笔触继续揭示更残酷的现实:
“然而,丈夫的猝然离世,竟还不是周姨最大的不幸!料理丧事几天后,婆婆便带着几个儿女上门,强硬地要求周姨必须将丈夫名下的所有产业过户给几个小叔子和小姑子。他们不允许周姨改嫁,要求她‘安分守己’地将孩子们抚养成人,并承诺每月会给予生活费。
尚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周姨,如何能立刻处理这等大事?她只是本能地回了一句‘过阵子再说’。这句合情合理的推脱,却引来了婆家极大的不满。
恶语相向,争吵不休,最终周姨将他们赶出了家门。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她漫长噩梦的开始……”
詹晓阳的心情随着叙述愈发沉重。他能想象当时孤立无援的周姨,面对至亲的逼迫是何等无助与心寒。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频频带着儿女们上门纠缠。应允便罢,不允便闹,恐吓威胁,甚至发展到半夜砸破窗户、往屋里扔秽物。孩子们在一次次惊吓与争吵中,心灵受到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几个月后,周姨的大女儿情绪出现严重反常,两个年幼的儿子听到突兀的声响便会惊恐地蹲下躲避。最终,在精神和生活的双重压力下,周姨被迫妥协,签下了那份不公平的协议。”
写到这里,詹晓阳的脑海里展现了,周姨所遭受的欺凌和孩子们受到的伤害,令人揪心。妥协,是无奈,也是更深苦难的开端。
“协议签订后的头几个月,婆家尚且能按约定送来生活费。但很快,他们便以‘生意亏本’为由,给的钱越来越少,直至分文不给。为了给落下病根的女儿治病,周姨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但女儿的病情不仅未见好转,反而日益严重。家中还有两个正在读中学的儿子嗷嗷待哺。”
绝望的气息透过纸背弥漫开来。詹晓阳写到这里,不禁为周姨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悲哀。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呼出胸中的块垒。
詹晓阳提笔继续写道:
“被逼入绝境的周姨,卖掉了家中唯一值钱的三居室房子,搬到城中村租房子住。她要用这笔钱继续为女儿求医问药。然而几年下来,钱已耗尽,女儿的病情依旧如故。手握那张写着‘精神分裂症’的诊断书,周姨欲哭无泪。”
“但为了孩子们,她不能倒下!此后的多年里,这位曾经家境优渥的太太,不得不放下所有尊严,不停地去做小时工,帮人做饭、打扫卫生,用辛勤劳作换来的微薄收入,艰难地供养两个儿子,直至他们大学毕业。岁月的风霜早已侵蚀了她曾经的容颜,留下的只有满面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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