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那声震碎人心的镜裂余音,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李时珍和王徵的魂魄。他们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息,在宫廷冰冷的甬道里跌撞狂奔。李时珍紧攥着右手,指缝间不断渗出温热的黏腻——那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纱布包裹的琉璃碎片边缘割出的新伤,更浸染着那片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粘附有暗色污渍的镜片残骸。每一次踉跄,碎片锋利的边缘便更深地刺入掌心,剧痛却成了维系他神智不至于彻底崩塌的锚点。王徵紧跟在后,眼镜已失,眼前一片模糊的色块晃动,他只能死死盯着李时珍染血的后背,如同在无边的黑暗里追逐唯一的光源。
东宫,太子寝殿。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败血肉闷在热锅里蒸腾出的甜腥恶臭。殿内跪满了面无人色的太医和宫人,个个抖如筛糠。太子妃瘫软在榻边,钗环散乱,泪痕斑驳,眼神空洞地望着锦被下那剧烈起伏、却愈发微弱的身影。
“炽儿!我的炽儿…” 朱棣比他们更快一步赶到,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他半跪在榻前,双手死死抓住朱高炽滚烫得惊人的手臂,那玄色龙袍的衣袖被汗水与不知名的污迹浸透。他眼中的暴戾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所取代,那是对命运无常、对疫魔无形、对自身无力的极致恐惧。他猛地回头,看到浑身血污、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李时珍和王徵,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最后的期盼,有刻骨的怀疑,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疯狂。
“救他!” 朱棣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救活他!否则…”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强行咽了回去,但那弥漫开的杀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刺骨。
李时珍根本无暇回应帝王的威胁。他踉跄着扑到榻边,目光瞬间被朱高炽腋下那处巨大的“灰烬创口”攫住!
完了!
李时珍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只见那原本被厚厚灰烬覆盖、虽狰狞可怖却边界相对清晰的创口,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蜡块,正在发生骇人的异变!边缘处,灰白色的“壁垒”正被一种粘稠、污秽的墨黑色物质疯狂侵蚀、溶解!那墨黑并非均匀一片,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小活物蠕动纠缠的丝网状结构!正是镜中所见的“菌丝网络”!它们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贪婪地吞噬着象征“安全”的灰烬屏障,并沿着创口边缘,向周围原本健康的皮肉疯狂蔓延!更恐怖的是,创口中心,正不断渗出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水”!那黑水之中,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颗粒在翻滚、聚集!
“灰烬…挡不住了…” 王徵失声低语,模糊的视野里,那片蠕动扩张的墨黑如同活过来的深渊,要将他吞噬。
“让开!” 李时珍猛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粗暴地推开一个挡在身前的太医,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染血的纱布包,左手则闪电般探出,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却又迅捷无比地,蘸取了创口边缘渗出的一小滴粘稠“黑水”!
“李院使!不可!” 旁边的太医魂飞魄散,这黑水一看便是至秽至毒之物!
李时珍恍若未闻。他迅速将那滴黑水涂抹在一片干净的、临时撕下的里衣布条上。然后,他用牙齿配合左手,艰难地解开了右手紧攥的、包裹着琉璃碎片和疑似样本的染血纱布!剧烈的动作牵动着他手臂和掌心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染红了他手中的布条。
“王兄!灯!最亮的灯!” 李时珍的声音嘶哑急促。
王徵猛地回神,他跌跌撞撞扑向旁边高几上一盏最明亮的鲸油宫灯,不顾滚烫的灯罩,一把将其整个端起,几乎是砸到李时珍身边的地上!炽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李时珍染血的双手和他面前的两样东西:一片粘有暗色污渍的琉璃碎片,和那片涂抹了太子创口“黑水”的布条。
时间紧迫!疫魔在太子体内疯狂增殖变异!任何等待都是谋杀!
李时珍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顾不得满手的血污,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甲尖从琉璃碎片边缘那暗色污渍处,刮下极其微少的一点点粉末状物!然后,他将这几乎看不见的微量粉末,轻轻抖落在那片涂抹了太子“黑水”的布条之上!
他在干什么?!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朱棣都忘记了咆哮,死死盯着这诡异而疯狂的一幕。这是治病?还是巫术?!
王徵却瞬间明白了李时珍的意图——比对!用镜碎瞬间残留的、未被完全破坏的“旧”疫魔样本,与太子体内正在肆虐的“新”疫魔样本,进行最原始、最直接的比对!无需显微定真镜那精密的透镜组合,只需最强烈的光源和一双被逼到绝境、燃烧着所有潜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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