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 金赏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金家特有的内敛,“不知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霍光看着眼前这位故人之子,看着他那与金日磾神似的眉眼,看着他身后这方沉静肃穆的庭院,心中那股翻腾的暴怒和冰冷的警醒,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惫和悲凉暂时压了下去。他伸出手,没有去扶金赏,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沉重的亲近感。
“子渊(金赏字),不必多礼。” 霍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卸下了些许威压的疲惫,“路过…想起金公…过来看看。金公…可还好?” 他的目光,投向了正厅方向。那里,供奉着金日磾的灵位。
金赏垂首,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浓浓的哀思:“劳大将军挂念。家父灵前香火不断,只是…只是斯人已逝,唯余追思。” 他顿了顿,微微侧身,“大将军,请移步正厅奉茶。”
霍光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方沉静的庭院,扫过那几株苍劲的松柏,最终落回金赏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故友的深切缅怀,有对金家这份在权力漩涡中依旧保持沉静的钦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苦涩的羡慕。
“不必了。” 霍光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就在这…站一站,看看这松柏…很好。金公一生,谨慎忠厚,如松如柏,风雨不折…如今,你们兄弟守此门庭,清静自持…很好,很好啊。” 他连说了两个“很好”,语气却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意味。
金赏垂手侍立,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到霍光话语和神情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那份远超寻常探望的复杂心绪。霍光此刻的疲惫、手上未愈的伤、言语间那无法掩饰的沉重…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而金家这份在风暴之后得以保全的“清静”,此刻更像一面无声的镜子,映照出霍家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的巨大阴影和危机。
霍光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微微仰起头,望着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苍翠挺拔、无声矗立的松柏。秋风穿过松针,发出低沉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岁月的叹息,也如同某种无声的诘问。
张安世肃立在他身后半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金赏也垂手肃立在一旁。庭院里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松涛声,药草苦涩的余味,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关于忠诚、权力、家族与毁灭的无声思绪,在沉静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这方远离喧嚣、隔绝了长安城血腥与浮躁的金氏庭院,此刻如同一个沉重的休止符,短暂地定格了时间。霍光站在这里,站在故友的松柏之下,仿佛暂时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色漩涡,却又被那松涛声提醒着,漩涡之外,并非净土,而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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