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深吸一口气,也缓缓抬起头。他眼中没有了平日的谋算与权衡,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目睹大厦将倾时的痛惜与决断。他对着霍光,极其郑重地拱手,沉声道:“大将军明鉴!昌邑王种种悖行,已非失德,实乃自绝于天!其淫乱宫闱,擅动符节,辱贤害忠,轻狂无状…桩桩件件,皆动摇国本,触怒鬼神!若不行废立,则天下离心,祸乱不远矣!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乃为天下公义!今日之势,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杜延年,附议!愿竭驽钝,助大将军行此非常之事,以安刘氏江山!” 他的话语引经据典,将废帝之举直接抬到了“行伊尹之事”的历史高度,赋予了其不容置疑的合法性。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瞬间全部压在了老丞相田千秋的身上。张安世和杜延年的表态,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闸,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彻底封死。他感到霍光那如同实质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脸上,张安世锐利的眼神,杜延年沉凝的注视…密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要将他碾碎。他苍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花白的胡须颤抖不已,额头的冷汗汇成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他想到了刘贺那张轻狂的脸,想到了那份密报上令人作呕的描述,想到了王欣老泪纵横的控诉…更想到了霍光手中掌握的兵权,那遍布未央宫的、如同铁桶般的羽林期门…还有那珠帘之后,被完全掌控的、如同傀儡般的上官太后…
“臣…臣…” 田千秋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挣扎着想说什么,想为“正统”再挣扎一下,想提醒霍光此举可能带来的滔天巨浪…但在霍光那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张、杜二人冰冷的目光下,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最终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蒲团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附议。” 声音轻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和认命。
霍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当他听到田千秋那声微弱的“附议”时,按在案几边缘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凸起的青筋,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密室内的死寂被打破,却又陷入一种更沉重的、达成共识后的肃杀之中。
“好。”霍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既诸公同心,事不宜迟。”他重新坐下,目光如炬,扫过三人,“废立之举,需雷霆万钧,更要名正言顺!上官太后乃先帝嫡后,名分最正,当由太后下诏,历数昌邑王罪状,昭告天下,废其帝位!”
他看向张安世:“安世,你即刻密返尚书台,以太后名义,草拟废帝诏书!昌邑王罪状,癸字密报、符节令陈情、百官所见所闻,皆可入诏!务必字字确凿,句句诛心!拟好后,密封急送太后宫中,请太后用玺!此诏,乃废立之基石,不容有失!”
“诺!”张安世肃然领命,眼中精光爆射,仿佛一柄即将饮血的利刃。
霍光目光转向杜延年:“延年,你心思缜密,长于舆情人脉。废帝诏书一旦颁行,朝野必有震动。你即刻暗中联络太仆杜延年(其弟)、宗正刘辟强、光禄大夫丙吉等素有清望、或对昌邑王早有不满的重臣,晓以利害,使其在关键时刻,能站在朝廷一边!尤其丙吉,其人性耿介,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下官明白!必不辱命!”杜延年拱手,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最后,霍光的目光落在依旧失魂落魄的田千秋身上,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丞相!你乃百官之首,德高望重。废帝诏书颁布之时,朝堂之上,需你率众臣,领衔呼应,以正视听!此乃定鼎乾坤之关键一步!丞相,可能做到?”
田千秋浑身一颤,抬起头,对上霍光那深不见底、却蕴含着绝对力量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老臣…老臣…遵大将军令!必…必率百官…奉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珠。
霍光微微颔首,不再看他。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沉闷而决断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
“范明友、邓广汉处,本将军自有安排!未央宫内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诸公,依计行事!”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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