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上官太后所居之地。
巡逻的期门武士甲胄铿锵,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冰冷,更添几分肃杀。
霍光独自一人,踏着被夜露打湿的青石板,走向那座囚禁着他外孙女青春与自由的宫殿。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深衣,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身影在宫灯下拉得很长,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判官。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也不需要。这未央宫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宫门,此刻都已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张安世坐镇尚书台,如同大脑,调度着一切文书舆图;范明友与邓广汉掌控着宫禁与军队,如同紧握的拳头;杜延年则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长安的舆论人心。而他,霍光,就是那执棋的手,此刻,要去拿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那道以太后名义发出的、废黜天子的诏书。
长乐宫正殿,灯火通明,却空荡得令人心慌。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上面彩绘的祥云仙鹤,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诡异而不真实。上官太后,年仅十五岁的上官氏,端坐在那宽大得几乎能将她吞没的凤座之上。她穿着一身过于庄重、不合年龄的玄纁色太后朝服,繁复的十二章纹和厚重的布料压得她纤细的身躯几乎喘不过气。小小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死死咬着,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一双原本应该清澈灵动的杏眼,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茫然,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怨恨。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凤座冰冷的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凸起发白,仿佛那是她在这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霍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如同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月光。他稳步走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上官太后脆弱的心弦上。她娇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从那巨大的凤座上滑落。
“外…外祖父…”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受惊的幼兽。
霍光在御阶下停住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只是微微抬眸,看向凤座上的外孙女。他的目光依旧是那般深沉,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但那无形的威压,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太后。”他开口,声音平稳,冰冷,没有丝毫属于外祖父的温情,只有属于权臣霍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深夜惊扰,只因有关乎社稷存亡之大事,需太后定夺。”
上官太后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白日里宫人窃窃私语的那些关于新君刘贺的荒唐行径——擅闯符节台、强辱先帝宫人、在国丧期间饮酒作乐、甚至口出狂言辱及霍光…每一个字都像毒针,扎得她坐立难安。她不是不懂,她知道外祖父此刻前来,必定与那个疯狂的“皇帝”有关。
“是…是关于昌邑王…陛下…的事么?”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霍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素帛。那帛书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上官太后知道,那上面即将写下的文字,足以掀翻整个天下。一名身着深青色宫装、面无表情的女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捧着笔墨,侍立一旁。那是霍光的人。
“昌邑王刘贺,”霍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一字一句,清晰地凿向上官太后的耳膜,“自入京以来,所为悖乱,人神共愤。”他开始列举,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
“其一,国丧期间,昭帝梓宫在殡,其毫无哀戚之心,于宫中纵酒宣淫,召先帝宫人,行禽兽之举,秽乱宫闱,人伦尽丧!”
上官太后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想起了那个被拖出寝殿、衣衫不整、哭得撕心裂肺的宫女王氏…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其二,擅闯符节台,欲强取调兵虎符、旌节印信,视社稷重器如玩物,推搡符节令王欣,几致老臣血溅当场!其心叵测,意在动摇国本!”
符节台…那个连她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森严之地…他竟然…上官太后感到一阵眩晕,扶手上的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头里。
“其三,公然咆哮朝堂,辱骂宰辅重臣,口出‘霍光老匹夫’、‘朕即天规’等狂悖之言!其四,弃祖宗法度于不顾,安插昌邑奴仆、幸臣于尚书台等机要之地,视朝廷如私产!其五…”
一条条罪状,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上官太后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霍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每一个细节都具体得令人发指,显然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调查和记录。她无法怀疑,也无从怀疑。那个她名义上的“儿子”,她被迫承认的“皇帝”,竟是这样一个人形兽心、无法无天的狂徒!
“太后,”霍光的陈述戛然而止,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御座上那瑟瑟发抖的少女,“刘贺即位以来,二十七日之间,所做非法之事,已达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平均每日四十余件!其行径之丑恶,心思之狂悖,已非人力所能匡正!满朝文武,勋贵宗室,皆已忍无可忍!长安街头,民怨沸腾!若再容此昏乱之主窃据大宝,则高祖、孝武皇帝栉风沐雨所创之基业,必将毁于一旦!昭帝在天之灵,亦难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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