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大殿:“为江山社稷计,为刘氏天下计,为天下苍生计!臣霍光,泣血上奏!恳请太后,以天下母之尊,行伊尹、周公之事,下诏——废黜昌邑王刘贺帝位!另择贤明,以安社稷!”
“废…废帝…”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上官太后的心脏!她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阶下那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的外祖父。废帝!他竟然要废帝!虽然刘贺千般不是,万般该死,但…但那毕竟是皇帝啊!是举行过登基大典、告祭过天地祖宗的皇帝!废黜天子…这是滔天的大事!是足以让她这个签署诏书的太后,背负千古骂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大风险!
“不…不行…”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抗拒,“外祖父…这…这太…他是皇帝啊…我…我不能…”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划过她苍白的面颊。她感到无边的恐惧,不仅仅是对刘贺可能报复的恐惧,更是对霍光这赤裸裸的、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的利用的恐惧,是对那未知的、废帝之后可能引发的血雨腥风的恐惧!
霍光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苍鹰。“太后!”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力,“此刻已非顾念私情、畏首畏尾之时!刘贺不倒,则汉室必亡!太后身为汉家儿媳,昭帝遗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万里江山,断送在一个荒淫无道的狂徒手中吗?!届时,九泉之下,太后有何面目去见孝武皇帝、去见昭皇帝?!”
他再次逼近一步,几乎要踏上御阶,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上官太后娇小的身躯。“太后可知,那刘贺在昌邑旧臣面前,是如何议论太后的?‘黄毛丫头,傀儡而已,若非霍光,朕早已将其废黜!’此等狼子野心,太后还要心存侥幸吗?!”
这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官太后猛地想起刘贺登基那天,那轻蔑随意的拱手,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傀儡!一股混杂着巨大羞辱、愤怒和彻底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赤裸裸的现实击得粉碎!
她看着霍光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从她五岁被送入这深宫开始,她的命运就早已不由自己掌控。以前是祖父上官安,现在是外祖父霍光。她永远都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用来争夺权力、巩固权力的,精美而脆弱的棋子。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女官捧到面前的素帛和毛笔,那笔杆冰冷,如同毒蛇。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
霍光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他没有再催促,但那无形的压力,比任何言语都更具逼迫性。
殿内死寂,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上官太后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啜泣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上官太后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神空洞,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只剩下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她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抓住了那支沉重的毛笔。
笔尖蘸满了浓黑的墨汁,如同饱饮了鲜血。
她看着那空白的帛书,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空茫的未来。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强迫那颤抖的手腕稳定下来。然后,她低下头,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帛书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每一笔,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凌迟。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所有的生气。当她最终写下“皇帝贺……废黜……归昌邑……”等字样,并在那留出的空白处,颤抖着盖上那方沉甸甸的、冰凉的“皇后之玺”时,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般瘫软在宽大的凤座里,如同一朵刚刚经历了狂风暴雨、凋零破碎的花朵。
霍光上前,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卷墨迹未干、却已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废帝诏书。他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玺印,确认无误。
“太后深明大义,社稷之幸。”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依旧是那平稳无波的语调,听不出丝毫胜利的喜悦,也听不出丝毫对外孙女的怜悯。
说完,他不再多看那御座上失魂落魄的少女一眼,转身,握着那卷决定帝国命运的帛书,大步走出了长乐宫正殿。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坚定,决绝,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冷酷。
殿内,烛火依旧跳动,却再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冷。上官太后独自瘫在凤座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望着殿顶那些扭曲的彩绘,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扭曲、再无希望的未来。殿外,秋风呜咽,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长夜漫漫,未央宫的心脏,已被最冷酷的手,埋下了最终爆发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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