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九月初六。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死死包裹着未央宫。
百官们穿着整齐的朝服,手持玉笏,沉默地行走在空旷的宫道上。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尽量避免。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彼此都能听到对方那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田广明走在最前,这位老臣的腰背似乎比往日更加佝偻,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沉痛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他偶尔抬眼望向承明殿那如同巨兽蹲伏般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张安世和杜延年混在人群中,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
承明殿内,早已不是往日的模样。巨大的殿门洞开,里面却幽深得如同洞穴。长明灯的数量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但光线依旧昏暗,将殿内森然的蟠龙金柱、高高的穹顶映照得影影绰绰,平添几分诡谲。
百官按照品级鱼贯而入,默默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咳嗽,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那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墙壁和地砖缝隙里渗出来的冰冷杀意。一些敏锐的官员已经感觉到,在那高大的殿柱投下的阴影里,在那低垂的锦绣帷幕之后,似乎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让他们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霍光早已立于御阶之侧。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朝服,身姿挺拔如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打磨光滑的铁面具。他的目光低垂,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在等待。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整个大殿的气氛,却都以他为中心,凝固成一块坚冰。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约定的朝会时辰已到,然而,御座之上,空空如也。那个本该坐在上面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殿内的寂静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百官们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已经开始不安地交换,有人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霍光依旧不动如山,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殿外终于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拖沓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哈欠和含混不清的嘟囔。
“催什么催…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刘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满,由远及近。
只见他在几个昌邑内侍的簇拥下,姗姗来迟。他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强行唤醒的,头发只是胡乱束了一下,几缕发丝不羁地翘着。身上那身明黄色的龙袍穿得歪歪斜斜,衣带都没有系好,露出一截中衣。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惺忪,眼神迷离,脚步虚浮,几乎是半靠着内侍才走进大殿。一股隔夜的酒气随着他的到来,瞬间冲淡了殿内那凝重的气氛,却带来另一种令人作呕的污浊感。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满地揉着眼睛,嘴里抱怨着:“什么事不能下午再说…非得这时候…”他对殿内那异样的寂静和百官们投来的、混杂着惊愕、鄙夷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的目光扫过肃立的百官,掠过御阶旁如同石雕般的霍光,最终落在那空置的御座上,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总算到了可以继续补觉”的懈怠神情。
在内侍的搀扶下,他踉踉跄跄地踏上御阶,一屁股瘫坐在那宽大的御座上,身体歪向一边,毫无坐相。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飚了出来,然后才懒洋洋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道:“诸…诸卿…有何事奏来啊?快些说,朕…朕还有些乏…”他说着,竟真的用手支着额头,闭目养起神来,仿佛这庄严肃穆的朝会,是他家炕头一般随意。
这一幕,让殿内许多老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田广明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清越而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传唱:“太——后——驾——到——!”
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殿内那诡异的氛围!
刘贺猛地一个激灵,支着额头的手滑落,愕然睁开眼,迷惑地望向殿门方向。太后?那个小丫头?她来做什么?朝会从来不需要太后临朝!
百官们也俱是一震,纷纷将目光投向殿门。
只见上官太后在一众女官和宦官的簇拥下,缓缓走入承明殿。她依旧穿着那身过于沉重的朝服,小小的身躯仿佛要被那华服压垮。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死死抿着,眼神空洞,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御阶上那个一脸错愕的刘贺。她在御座旁早已设好的、垂着珠帘的侧座上坐下,整个过程,僵硬得如同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刘贺看着珠帘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不满和疑惑浮上心头。他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一直沉默如山的霍光,突然动了!
霍光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不再低头,而是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射御座上犹自懵懂的刘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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