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黜刘贺的雷霆风暴过后,未央宫并未迎来预期的平静,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真空。承明殿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那御座之上的空置,便如同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凝视着殿内的每一个人,提醒着他们权力交替的残酷与帝国未来的不确定性。朝会暂时中止,百官归府,但所有人的心神,都牢牢系在大将军府那间密不透风的暗室之中。所有人都知道,霍光与他的核心幕僚,正在那里进行着另一场关乎国运的、更为隐秘的抉择。
暗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几人肃穆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徘徊的幽灵。空气比商议废黜刘贺时更加凝滞,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关乎未来的审慎。霍光依旧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案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叩击声,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特有的习惯。张安世和杜延年分坐两侧,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宗正府送来的、记录着武帝血脉的繁复谱牒。
“刘贺…已不足为虑。”霍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破了沉寂,“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神器空悬,人心浮动,非社稷之福。诸君,可有贤才荐于御前?”他刻意用了“御前”二字,目光却扫过张安世和杜延年,意思不言自明——新君的人选,将由他们,实则是由他霍光,来定夺。
张安世沉吟片刻,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大将军,按宗法礼制,昭帝无嗣,当从武帝诸子及孙辈中择立。广陵王胥,乃武帝第四子,年富力强,或可考量。”他提出的是一个最符合常规、最不易引人非议的选择。
杜延年却缓缓摇头,他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广陵王胥,性情刚猛,在封国日久,已有根基。且其母族…并非毫无势力。若立之,恐非…易与之主。”他话没有说尽,但在场三人都明白,“非易与之主”意味着什么——一个成年且有一定势力的王爷,绝非霍光这等权臣理想的操控对象。刘贺的教训,犹在眼前。
霍光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有表态,目光转向杜延年:“延年似有他意?”
杜延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大将军,下官以为,新君之选,首重在一个‘安’字。社稷经此动荡,需休养生息,而非再起波澜。故,新君当仁孝、当恭谨、当…深知民间疾苦,不易为宵小所惑,亦不易…滋生不该有的雄心。”他措辞委婉,但意思赤裸——需要一个听话的、好控制的、没有根基的皇帝。
张安世眉头微蹙,他似乎猜到了杜延年想说什么:“延年所指,莫非是…卫太子之后?”
杜延年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大将军可还记得,武帝嫡长孙,卫太子据之孙,刘病已?”
这个名字被提出,暗室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卫太子刘据,巫蛊之祸的牺牲品,一门几乎被屠戮殆尽。他的孙子刘病已,是那场惨案中极少数侥幸存活下来的血脉,自幼流落民间,由廷尉监丙吉等人暗中保护抚养,身份敏感,背景复杂。
霍光的眼神深处,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当然记得刘病已,那个身份尴尬、在皇室谱牒中都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杜延年见状,继续阐述他的理由,声音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大将军,刘病已此人,有数利!其一,他乃武帝嫡系曾孙,血脉纯正,名分上无可指摘,立之,可堵天下悠悠之口,示天下以公心!其二,他长于民间,市井闾巷之间,深知稼穑之艰难,百姓之疾苦,若为君,必能体恤民情,行仁政,此乃国家之福!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霍光,“他毫无根基!母族早已零落,在朝中无任何外援,全赖大将军一手扶立!此恩,如同再造!其四,下官听闻,此子通经术,有美材,然性情隐忍谦退,绝非刘贺那等狂悖之徒可比!立他,则朝局可安,大将军亦可…高枕无忧!”
最后四个字,杜延年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霍光心上。高枕无忧…对于一个刚刚行过废立之事、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权臣而言,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张安世听完,沉思良久,也缓缓点头:“延年所言,不无道理。刘病已身份特殊,立之,既可彰显大将军不计前嫌、唯才是举(此处“才”指血统)的胸襟,亦可…确保政局平稳过渡。只是…”他仍有顾虑,“其出身毕竟…且流落民间多年,品性才能,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尚需详查。”
就在这时,暗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一名心腹侍卫在门外低声道:“大将军,光禄大夫、廷尉监丙吉,于府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丙吉?霍光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当年在巫蛊之祸中,拼死保护下尚在襁褓中的刘病已,并将其安置在民间抚养的廷尉监,此刻前来…其目的,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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