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年!大将军辅政万年!”山呼海啸般的颂祷声再次响彻云霄,几乎要将侯府的屋顶掀翻。美酒如流水般注入金樽玉盏,劝酒声、恭维声、丝竹声、百戏的鼓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眩晕的洪流。
霍禹三兄弟成了宴会的绝对主角,被潮水般涌来的宾客围在中央。恭维声如同最醇的美酒,将他们灌得醺醺然。霍禹拍着胸脯,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麻:“长安内外,但有宵小敢作乱,我博陆侯府三千门客,定叫他知晓厉害!”霍山则与几位文臣高谈阔论,指点朝政,俨然已是宰辅之才。最年轻的霍云,则被一群同样年轻气盛的勋贵子弟簇拥着,推杯换盏,意气风发。
酒至半酣,霍云已是面红耳赤,脚步虚浮。他一手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庭中百戏班子旁,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那些身姿窈窕、正在表演盘鼓舞的女乐。其中一个身段最为轻盈、面容姣好的舞姬,随着鼓点腾挪跳跃,如同穿花蝴蝶,吸引了霍云全部的注意。
“好!跳得好!”霍云怪叫一声,猛地将手中酒壶掷向场中。酒壶“啪”地一声摔碎在青砖地上,琥珀色的酒液四溅,吓得那舞姬一个趔趄,动作顿时乱了,惊惶地停下舞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新晋的冠阳侯。
“过来!”霍云指着那舞姬,舌头有些打结,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狎昵,“给本侯斟酒!跳得好,本侯重重有赏!”他踉跄着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舞姬纤细的手腕。
舞姬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向后缩去。这微小的抗拒,如同火星溅入了油桶。
“贱婢!敢躲?!”霍云勃然大怒,连日来被恭维冲昏的头脑和被酒精点燃的暴虐瞬间爆发。他想也不想,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根装饰华美的、原本用于悬挂玉佩的丝绦金柄马鞭!手腕一抖,那带着金属鞭梢的马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啪!”
一声脆响,如同裂帛!鞭梢狠狠抽在舞姬裸露的肩背上!薄薄的舞衣瞬间破裂,一道刺目的血痕立刻浮现出来。舞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折断的柳枝般摔倒在地,蜷缩着瑟瑟发抖。
满堂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所有的欢声笑语、丝竹管弦,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带着惊愕、恐惧、鄙夷、愤怒,齐刷刷地聚焦在霍云和他脚下那痛苦蜷缩的身影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舞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正堂主案旁,宣帝端着酒樽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面具般僵硬地维持着,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如同袖中那枚旧剑穗绳上粗糙的麻线,狠狠勒进了心脏。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向霍光。
霍光脸上的宽慰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握着青玉酒樽的手背,青筋微微贲起,眼神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死死盯着庭中那个持鞭傲立、满脸戾气的幼子霍云,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一股冰冷的怒意,无声地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张安世站在武将班列中,离霍光不远。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只是借着低头整理袍袖的瞬间,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旁的杜延年能勉强听见:
“霍氏一门五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霍禹、霍山、霍云那三张在灯火下因酒精和权力而扭曲变形的年轻面孔,又落回霍光阴沉如水的脸上,才吐出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与讥诮:“…岂吉兆乎?”
杜延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端起自己案上早已凉透的酒樽,一饮而尽。那酒液冰冷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如同咽下了一块寒冰。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案几下方,那枚被袖袍遮掩着的、触手冰凉的金日磾临终所赠护心镜上。镜面幽暗,映照着头顶璀璨的灯火,也映照着这满堂死寂中,霍氏一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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