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虎丘还有一里多地,道旁忽现一座芦棚茶摊。竹竿挑着的酒旗在热风中蔫蔫垂着,隐约可见陆羽之风四个褪了色的墨字。拴马桩旁的老柳树上,蝉蜕空壳在风中轻晃,像一串褪色的铃铛。
突然感觉这四个字如此亲切。此行吉凶未卜,到是越来越思念远方的朋友。在这里整理整理思绪也好。公子,要茶否?
路旁茶摊老者的询问打断了我。他佝偻着背,脸上皱纹如刀刻,脚步却异常稳健。我跳下马,找了张桌子。老者提着陶壶迎上来,粗瓷碗在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今年的明前碧螺春,井水湃过的。斟茶时滴水不漏。
今日去虎丘的人真不少。老者眯眼望向官道,那里确实络绎不绝地有人经过,都是去参加云岩寺的法会吧?
老丈奇怪地瞥我一眼:云岩寺年年今日办水陆道场,连无锡、常熟的善信都赶早来上头香。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官道,一队戴柳条冠的老妪正蹒跚而行,竹篮里的纸元宝金灿灿晃人眼,您瞧这些婆婆,天没亮就从娄门出发了。
我心中一动:老丈可知这法会有何特别?
老者压低声音,神秘地眨眨眼:听说今年要超度一批枉死的将士…,安西都护府送来的骨灰。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戌时还有放焰口的仪式,能看到阴兵过境呢!
老丈声情并茂的与我讲着,而我的心绪却飞进了“乙未杂记”里。安西都护府,那不正是安禄山管辖的边镇?书里曾有大段篇幅的文字描述在天宝年间安禄山经常谎报军情,虚报战功。这些所谓的枉死将士,恐怕又是他欺瞒朝廷的手段之一。
看着老丈神秘却认真的表情我也来了兴致:“您说的这些是真事儿还是神话故事?”
老丈突然讪笑:“这世间真真假假,公子又何必挂在心上。我就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我还以为真能看到阴兵过境呢!那到不虚此行。”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天下之大岂是我等平民百姓可以参透的?公子您说是也不是?”老丈平静的冲我微微一笑。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我不由得对老丈高看了几眼,“就冲您这口才和心态生意肯定差不了。”
老丈给我续上一碗茶:公子若是去游玩,切记申时前下山。他欲言又止,七月半的虎丘…入夜后不太平。
老丈此话怎讲?我追问道。
他摇摇头,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茶碗边缘画了个古怪的符号:三十年前,也是中元节,虎丘后山死了七个书生…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什么呛住了。
我连忙起身帮他拍背,却注意到他的茶壶的盖子上刻着一个与《乙未杂记》扉页上相同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三个三角形。这个发现让我不由得会心一笑。
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即使现代也有告慰祖先、扫墓上坟的传统,何况这一千多年前的唐朝。这样的故事不仅应景,也增添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业余生活的乐趣罢了。
其实,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大学生,我当然知晓好多的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并非靠史书所记载,都是老百姓们的口口相传。爷爷讲给孙子,孙子再讲给孙子……
离开茶摊时,老者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若见白莲开于血,切记莫回头!说完便松开手,继续低头煮茶,仿佛刚才的警告从未发生过。
我惠然一笑:“多谢老丈。”就算没有老丈的提醒,我也深知这一趟虎丘之行不会那么简单。对于一个现代信奉科学的人而言,现在已经不科学了,那就让奇怪的事继续发生吧!
重新上路时,官道愈发拥挤。戴帷帽的妇孺扶着香烛,青衫文士执着折扇,更有富户家的小姐乘着油壁车,璎珞垂帘间漏出环佩叮咚。所有人的衣袂都朝着西北方向飘动,恍若百川归海。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这个现代人感慨,所谓盛世,不就是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享受生活嘛!可惜近在咫尺的“人祸”正在偷偷凝望这本应该天下太平的江山。一种无力感侵染着我的神经。
虎丘山门在望时,忽闻梵呗声声。抬眼望去,云岩寺的金顶在晨光中流转,七重檐角的风铎应和着诵经声,惊起塔周盘旋的灰鸽。山脚下,卖香烛的摊子连成彩帐,戴毗卢帽的游僧托钵化缘,更有波斯商人支起毡毯,琉璃瓶里的蔷薇水泛着奇异的紫光。
将枣红马拴在系马桩时,那畜牲突然焦躁地刨着前蹄。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山门石阶旁立着个灰衣小沙弥,腕上的红绳在烈日下艳得刺眼——与《乙未杂记》书脊上系着的别无二致。
我径直的走过去,施主,结个善缘吧。小沙弥捧着木托盘凑近,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凝着不符合年纪的安静沉稳。托盘里躺着几枚桃木符,刻痕里还嵌着新鲜的朱砂。
我拈起一枚对着日光细看,符上云纹蜿蜒如蛇,背面那个字却让我心头剧震——这分明是现代简体字!木纹在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痛,掌心忽然有种穿越那日被电到的知觉。而袖口中那本《乙未杂记》现在也不安宁,好似越狱般的想逃离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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