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待细看,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透过飘雪望去,只见一队金吾卫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窦华。他们铠甲鲜明,腰间配刀在雪光中泛着冷芒,直奔城东的崇仁坊而去。
那是去韦家的方向。杜甫低声道,眉头微皱。
我点点头。自虢国夫人以死明志、高力士捐献养老资本后,新政推行看似顺利,实则暗流涌动。杨国忠前日命窦华、郑昂公开调查抵制新政的世家大族,今日这架势,怕是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老爷!阿福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跑上来,鼻头冻得通红,杨相府上来人,说请您速去议事。
我心头一紧。能让杨国忠如此急切,必是出了变故。我骑上阿福牵来的马匹,一路从西至东来到相国府。
相国府的暖阁里炭火正旺,杨国忠披着狐裘,面前摊着几份奏章。见我进来,他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杨玉环坐在屏风后。
子游,韦见素昨夜秘密会见了五位节度使的进奏官。杨国忠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奏章上敲击,他们以祖宗之法不可轻变为由,要联名上书请求暂缓新政。
我接过他递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韦见素与各镇进奏官的谈话内容。最令人心惊的是最后一段——有人提议若圣意难回,当请边镇节度联名进谏。
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啊。我倒吸一口凉气,安西、北庭、河西、陇右、朔方,五大节度使若同时上书...
屏风后的杨玉环突然轻咳一声。杨国忠会意,转而问道:你那茶仓进展如何?
我知他有意岔开话题,便顺着答道:刚完成地基加固,杜子美正在改造建筑结构。
杜子美?杨玉环的声音从屏风后飘来,如珠落玉盘,可是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个杜甫?
我心中暗惊,没想到深居宫中的贵妃竟也熟知杜甫诗作。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相爷!郑昂浑身是雪闯了进来,连礼都顾不上行,窦将军在韦府搜出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杨国忠接过翻看,脸色越来越沉。最后他猛地合上册子,冷笑道:好个韦见素,口口声声维护祖宗之法,背地里却私设铸钱作坊!
账册传到我跟前,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铜料进出与钱币数量,最后几页还附有与各州官员的往来明细。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一笔——亥月,付范阳进奏官铜钱三千贯,以购塞外良马。
子游,杨国忠突然盯着我,你与高将军交谈甚欢,可知他何时从皇陵归来?
我摇摇头。高力士自请守陵已近半月,期间音讯全无。昨日有传言说他染了风寒,但真假难辨。
杨国忠沉吟片刻,突然拍案道:郑昂,你即刻带人去查抄韦家的铸钱作坊。记住,要活捉工匠,一个都不能少!
郑昂领命而去。杨国忠转向我,眼中精光闪烁:子游,你近日多去念兰轩走动。那里可听民间传闻,或可作...他话未说完,屏风后的杨玉环又轻咳一声。
我心中了然,拱手道:义父放心,我已安排了,重要消息必定随时告知。
雪停了,但寒风更甚。我裹紧貂裘,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进杨国忠替我安排的马车往茶仓驶去。天色已晚,但茶仓内灯火通明,工匠们仍在挑灯夜战。
杜甫正在中厅核对材料清单,见我来了,忙放下毛笔:子游,西厢的地基出了点问题。
他引我来到西侧,只见原本规划为膳堂的位置塌陷了一大块,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阿东举着火把蹲在边上,脸色凝重。
下面是个地窖,杜甫低声道,我们清理时不小心踩塌了。里面...有些东西。
我接过火把往下一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地窖里整齐码放着数十个木箱,有几个已经破损,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铜锭。
至少有五千斤铜料。杜甫的声音有些发颤,按《唐律》,私藏铜料过十斤者,徒一年...
我脑中快速思忖,这茶仓的前主人是胡人,据说与安禄山有些瓜葛,而且突然消失近一年时间,地下藏着这么多铜料,绝非偶然。
先不要声张。我环顾四周,确认都是可信之人,阿东,去找些油布来,把这些箱子重新盖好。杜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常施工,该加固加固。
正说着,一个茶博士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小脸煞白:老爷,念兰轩来了个老宦官...
话音未落,一个佝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高力士披着灰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但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在火光中依然锐利。
高将军!我连忙上前行礼。他摆摆手,目光却落在地窖里的铜料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如此。
杜甫等人识趣地退了出去。高力士这才解开斗篷,露出消瘦许多的面容。他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扔进地窖:与老夫在范阳查到的一模一样。
铜牌落在箱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刻着个古怪的符号,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这是突厥贵族的印记。高力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安西、北庭最近都发现了类似铜牌,背后都连着私铸工坊。我心头剧震:五大节度使...
不止。高力士从袖中抽出一卷绢纸,这是老夫守陵期间收到的密报。除了韦家,卢、郑、王三姓也都牵涉其中。他们以抵制新政为名,行结党营私之实。
绢纸上详细列出了各世家与边镇将领的往来,时间最早可追溯到三年前。最令人不安的是,几乎所有交易都打着购置军需的旗号。
虢国夫人...高力士突然话锋一转,她死前曾交给老夫一份名单。我屏住呼吸。虢国夫人之死在外人看来始终是个谜,高力士此刻提起,必有深意。
名单上的人,现在都在这地窖里了。他踢了踢脚下的铜箱,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她却傻的用自己的命,维护这群乱之党。
远处传来更鼓声,高力士重新裹紧斗篷:杨相已经动手了,但还差最关键的一环。他盯着我,子游,三日后的大朝会,你要出席。
我还想再问,他却已经转身走入风雪中,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杨相虽变,但没有你的推手,我怕他…犹豫…。最后两个字思忖良久,显然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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