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若!
室内所有喧嚣的、暧昧的、燃烧的、窘迫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抽干了!连呼吸声都消失在虚空里。死寂之中,只有床榻旁矮几上烛台里,那一点微弱的烛焰奋力跳动时发出的“噼啪…噼啪…”轻响,一声、又一声,清晰地敲打着被冻结到极点的空间。
杜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冰封。绝对的冰封。比深冬腊月里结冻千尺的终南山寒潭更令人窒息。没有惊愕,没有羞愤,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空白。她的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泓极寒深潭的冰面,缓缓掠过因惊吓过度半撑在她夫君身上的李冶,再极其缓慢地、没有任何情绪地移到我因震惊和过度羞耻而扭曲失色的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点破”的尴尬,亦无悲喜,平静之下却带着一种仿佛已看透所有荒谬本质的空洞。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她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即冻凝空气的寒刃,无声矗立在昏蒙的光线边界,将这方寸之间的暖意尽数绞杀殆尽。
冷汗,涔涔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里衣后背。方才如同烈火焚身的滚烫,此刻被一股冰窖深处渗出的寒意彻底浇灭,寒意顺着四肢百骸疾速蔓延,冻结血液,直刺骨髓深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灌顶,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怎么办?!这种堪称世上最为尴尬、最为致命的一幕!该如何收场?该说什么?做点什么?
李冶保持着那半撑在我身上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极度紧绷的寂静达到某个极限的临界点时——
“老爷!”
一道略带急促、尽力维持着恭敬却难掩一丝古怪的呼喊声,打破了后院这死水一潭的凝固空气!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激起的却是裂痕而非涟漪。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清晰的步点,是朝内院正房快步走来的动静!是阿东!
“何事?”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锯子拉过木头,更像是溺毙前的最后一口气。身体深处残留的一丝家主本能勉强支撑着我开口应声,目光却仍然死死地粘在杜若身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悬吊在半空。她的指尖还死死抵着冰冷的瓷碗边缘,那片肌肤已由用力过度的惨白,隐隐透出点骇人的青紫色。
“回老爷,”阿东的脚步声停在内室的垂花帘外,隔着珠帘的声音依旧清晰,带着一丝事务性的肃穆,“相府来人了!是相爷身边最得力的长随李二,奉右相钧令,送了这封信来,口传相爷钧谕:‘子游吾子亲启,今晚议定之事,已加意绸缪,当尽善尽美。’”阿东略作停顿,显然是将那封信件呈递过来,隔着珠帘缝隙也能看到他垂着的手上托着一封厚实的信函。
杨国忠的信!
这简直是天降救命的浮木!瞬间将我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强制重启!相府议定之事……操办婚礼?!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撑起半边身子,不顾自己此刻还因方才的极度窘迫而手脚发软的状态,声音急迫地拔高,试图抓住这唯一的“转机”:“进!快呈上来!” 此刻哪怕这封信笺是裹挟着杨国忠一贯黏腻笑容的火炭,我也甘之如饴地要亲手捧起!
阿东应了一声“是”,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地掀帘走了进来。即便他行走坐卧训练有素极其恭谨,但屋内这诡异到近乎凝滞的修罗场气息,以及少爷、少夫人那明显异于常日的神情,还有站在阴影里静如石雕、气场却冷得骇人的杜若小姐,足以让这位八面玲珑的管家瞬间感知。他脚下步伐未乱,但眼皮却微微低垂下去,不敢再多看任何一处细节,加快脚步走到床边,躬身将一封用上好冷金笺仔细封好、加盖了右相火漆印记的信函恭敬递到我伸出的、尚有些不稳的手上。
李冶此时也已迅速从我身上撤离。她不动声色地随手拢了一下滑落肩头的长发,动作优雅得体,仿佛刚才那个促狭调笑、风情万种的女子只是旁人的错觉。只是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锐芒,并未逃过我的余光——那是一种猎人警觉被打断时的不悦与审视。杜若依旧无声地立在屏风旁,光影交织的模糊地带。
清冷脸庞上的冰封毫无融化的迹象,如同一块被强行投入污浊尘世间的万年寒玉。阿东的闯入,甚至我的举动,都未能打破她的沉寂。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旧波澜不兴地凝在前方虚空一点,仿佛我与李冶之间这关乎她命运去向的、堪称荒谬的“谋划”从未入她耳,更未入她心。唯独那端碗的指关节,用力到指尖彻底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
我几乎是带着“获救”的急切,手指微颤地撕开了那精美的信封口。熟悉的、属于杨国忠那股特有的、似乎带着某种昂贵香料微醺气味的墨香扑鼻而来。目光急促地扫过那几行用端庄圆润、透着股“贤相”体面的台阁体写就的文字:
“子游如晤:
前所议汝与季兰婚事之期,今晚经慎重推敲卜选,又谘于司天台贤官旧识(此人通历法,品性尚可),得五月初二吉日最佳。主婚礼成诸事宜,悉付予吾统筹安排。汝辈只需安坐府中,静候佳音便可,毋庸挂怀。
又:贵妃娘娘处闻讯甚喜,亦有丰厚添妆及贺仪随后送达。
待礼事妥当,吾当亲至李府,再商诸节。
右相杨,于府中灯下具陈。”
五月初二!迎娶李冶的大喜之日!日期敲定了!杨国忠……不,是义父!他这动作快得简直超乎预料!一丝奇异的暖流,夹杂着“解脱”般的放松感,悄然注入我冰冷紧绷的心脉深处。
原本几乎跳出喉咙口的心脏,在这白纸黑字的肯定答复下,总算被强行按回了胸膛原位。我捏着信函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长长地、无声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试图将这封信函带来的“希望”和方才那尴尬欲死的场面彻底切割开来。
仿佛看出我心态的微妙变化,李冶慵懒地轻哼一声,拖着强调慢悠悠地开口。她刻意不去看那屏风旁的静默人影,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我脸上:“哦?杨国忠这黄道吉日选得可真是……雷霆万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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