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温热的雾气和水声中悄然滑过。当沐浴房那扇厚实的木门再次打开时,涌出来的不再是那些蜷缩在废墟阴影里的泥灰色小影子。
二十个孩子!二十个穿着崭新但略显宽大(统一制式的青色棉布短打衣衫)、头发洗得湿漉漉、脸蛋脖颈搓得有些发红甚至微微发亮的小人儿,在同样焕然一新、只是眼圈还有些发红的云彩云霞带领下,怯生生却又带着一种全新的气息走了出来。
他们步履轻快了些,但依然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互相挨着,小心翼翼地踏在铺了新土的地面上,怕踩脏了新布鞋。洗净了污垢的小脸上,不再是那种灰蒙蒙的枯黄死气,虽然依旧瘦削苍白,但眼睛里的浑浊惊恐如同被刷洗过一般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好奇,对干净衣服的不适应,以及一种小心翼翼隐藏着的、如同新生嫩芽般脆弱的喜悦。阳光似乎第一次可以无阻地落在他们身上每一个角落。
李冶一直站在院内阳光最好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脸上没有任何刻意的表情,只是目光温柔地拂过每一张洗得发白却显得干净稚嫩的小脸。
孩子们在云彩云霞的示意下,默默地在李冶面前的空地上站定。院中一时无声,只有孩子们浅浅的呼吸声和风掠过新叶的微响。
杜夫人不知何时也从门廊阴影里走了出来,和杜甫并肩站着,用袖口偷偷抹着湿润的眼角。萧叔子站在孩子们后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阿福(他特意抽空赶来看热闹,也带了些笔墨作为小礼物)和阿东(带着几个家丁在院门附近警戒)也投来善意的目光。就连假山后,似乎也有一角灰布道袍一闪而逝——韩揆大师兄也在看着。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云彩还是云霞低声对孩子们说了句什么。只见队伍前头,那个在废墟里第一个抓走饽饽的瘦小如猴的男孩,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洗得干净了些、不再浑浊的眼睛里骤然涌起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恐慌?激动?迷茫?狂喜?感恩?这些复杂的情感瞬间冲破了他长久以来麻木的壁垒!
“咚!”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跪地声!
他瘦小的身躯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朝着阳光下的李冶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新地上!干瘦的后背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急速起伏!
“娘……呜……”一个压抑的、混杂着恐惧和无比依赖的称呼带着哭腔从他喉咙里含混地挤出。他似乎想喊“夫人”,却因为从未接触过这个概念而卡住了,潜意识里那个能够给予庇护和食物的、如同神只般的存在,只能被他最本能地称之为……“娘”?而这个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砰砰砰!”
如同被无形的风吹倒的麦浪!刚才还站得参差不齐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全都双膝着地,朝着李冶跪拜了下去!动作混乱而急促!
霎时间,院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稚嫩又带着浓重哭腔的喊声:
“娘……”
“夫人……”
“谢夫人……”
“再造……”
“爹娘……”
“收留……”
混乱的称呼汇聚成一片感恩的风暴。他们大多来自最底层,或是孤儿,或被家人遗弃,早已忘记或模糊了“父母”的模样。此刻,“父母”这个词汇被他们最纯粹最直接地赋予了眼前这个给予他们干净衣服、温暖食物和不再漂泊恐惧的地方的女主人。有些词不达意,有些惶恐不安,但那跪下叩头的动作却无比整齐,充满了最原始质朴的虔诚!
“夫人!……是大善人啊!”
“呜呜呜……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夫人的……”
“谢谢夫人收留我们……”
“给您磕头了……呜呜呜……”
“再造父母”!
这个词虽然未能被完整地喊出来,但每一个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每一双盈满热泪、仰望祈求的眼睛,都无比清晰地倾诉着这个沉重而真挚的含义——李冶于他们,不是简单的收留者,而是赋予他们新生命、重新做一次人机会的存在!
云彩和云霞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两人眼中也瞬间蓄满了泪水——她们想起了自己当初在乞儿堆里被小姐接走时的新生!这对双胞胎姐妹心意相通,无需言语,竟也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跟着众人齐齐跪在李冶面前,无声地淌着泪水,加入了这无声却振聋发聩的感恩之中。
李冶显然被这山呼海啸般的“认亲”跪拜彻底惊住了。饶是她素来沉静,此刻也被这汹涌而来的赤诚冲击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秀美绝伦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清晰的无措和震撼,接着便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悯和酸楚。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银色的睫羽剧烈地颤动着,那握着我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肉里。我看到她那对如溶金般流淌着光晕的金眸中,仿佛有无数星辰碎裂、重组,最终汇成一片潋滟的波光。她没有立刻去搀扶,仿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生命沉甸甸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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