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几个丫鬟早已笑作一团,你推我搡,互相依靠着才能站稳,忍得肚子都疼了。连阿东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川脸,此刻嘴角都明显地向上抽搐,肌肉微微抖动,泄露了他极力掩饰的笑意。他绷着脸,声音却稳得住,上前一步道:“老爷,陈娘娘那边……待过些时日,小人自会打点妥当。眼下是否先……”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冶手边那只精致的白瓷小碗——里面还剩半碗温热的清粥。
李冶好不容易才慢慢收住笑,一边用手背轻轻按着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边顺着阿东的提醒瞥了一眼那碗粥。随即,她抬起脸来,琥珀金的大眼睛重新看向我。刚才笑闹出来的明亮光泽沉淀下去,眼神里混合着柔软的爱意、毫不掩饰的嘲弄,以及一丝奇异的安抚。她朝我抬了抬下巴,唇角那抹促狭又温柔的笑容重新漾开,带着某种无声的召唤。
“你呀,”她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莽撞的孩子,却又浸满了糖霜,“先过来把夏荷手上的水喝了,定定神。你瞧你,一脑门子汗,脸还红得像个关公,刚放完炮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刚怀了娃娃呢!”
春桃立刻端着一盏新倒好的微温蜜水凑了过来。我讪讪地接过那只温润的青瓷小盏。指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过快的脉搏,与微暖瓷壁的触碰。喝了一口,甜润入喉,那滚烫奔涌的血液似乎真的被一丝凉意浸润了少许,心跳的擂鼓声在胸口清晰回响,仿佛在回应方才那场从地狱直冲云霄的狂喜闹剧。
榻上,李冶笑过之后,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疲意,但那双清亮的金眸中光彩愈盛。她的双手依旧珍重地护在小腹之上,指腹轻轻地在平坦之处画着圈儿摩挲,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场初凝的露珠之梦。她微微侧了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雕花的窗棂和廊柱的阴影,落到了不知名的远方,那目光缱绻如江南水韵的回波。窗棂外,几株晚放的残梅在早春风中无声摇晃,有几瓣零落,坠向尚带寒意的土地。
就在这一刻,一股冰线倏然划过心底滚烫的喜悦湖泊底部。那新生的、微小却蓬勃的生命,带来的不仅是纯粹的欢庆。它像一个骤然亮起在迷雾中的坐标。喜悦越是浓烈鲜明,长安城这深水之下可能翻卷起的风暴阴影就越发令人感到沉重和……不安。茶仓的孩子们刚刚扎下稚嫩的根基,这颗新芽已在腹中悄然萌动……那范阳的方向,潜藏于权势暗处、如伏虎般随时可能苏醒的危险呢?这嫩芽,能否安然等到花开月朗、太平长安的那一天?
我的那个关于未来小小生命降临的温馨念头刚在脑海里冒了个泡,还没来得及舒展成形,前院隐约传来的争执声就像一把骤然撒入温水中的碎冰碴子,“嗤啦”一下,刺破了满室氤氲的暖意和静谧。
“……家主!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阿东那把仿佛刚从北海冰窖里捞出来的铁铸嗓门,每个字都像是在锻铁炉里淬炼过,带着金属撞击般的冷硬回响,清晰地穿透门帘。
“……岂有此理!安将军与李大夫早有前约!岂容你这小小家奴阻拦!误了军机大事,你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一个陌生、却刻意拔高显得格外强硬跋扈的中年男声,如同重锤般狠狠砸了进来,穿透力十足,把阿东的声音都压下去几分。
安将军?范阳?!军机?这几个词如同数九寒冬里的无形冰锥,“嗤”一声瞬间刺穿了我周身包裹的融融暖意!几乎是本能反应,脊背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宽大袖袍底下的手指倏地握成了拳头。
方才听到李冶可能怀孕的喜悦还在胸腔里余韵悠长地回荡,一股冰冷的警觉已如同毒蛇般沿着脊椎攀爬而上,迅速冻结了周身翻涌的暖流。暖阁秒变冰窖现场。
李冶也蓦然抬眼望向我,先前那双如烟似雾的金眸里那份能溺死人的甜软凝滞了一瞬,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潭,波纹散去后迅速沉淀下去,重新泛起清醒锐利的微澜——她同样听得清晰无比。我们四目相交,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极短的、无声的眼神——有麻烦,小心应付。
我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安心。随即深吸一口气,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脸上所有因惊喜而起伏的情绪波动被瞬间抹平,只余下一种“营业式”的、恰如其分的平淡客套。我扬声向外,声音不高,却稳稳盖过了门外的喧嚣:“阿东,不得无礼。既是安将军派人来访,请至外厅奉茶,稍待片刻。”语气从容得仿佛只是让阿东去给邻居送碗刚熬好的腊八粥。
话音落下,房间里那份因新生命可能到来而无声弥漫的甜暖气息,如同春日午后的最后一缕薄雪遇到了炽热的阳光,迅速消融得无影无踪。空气中无形的暖香被一股沉凝紧绷、宛如山雨欲来压城时的那种低沉气压所取代。
夏荷这丫头机灵得像只嗅到风声的小鹿,立刻抱起那盆李冶方才干呕过的铜盆,悄无声息地、迈着最轻快的步伐退了出去,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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