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两前一后,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逃离了那满是酒气和审视目光的饭堂。严庄那两道冰锥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我们的后背,直到我们脚步凌乱地拐进通往客房的昏暗回廊深处。
刚一脱离严庄视线能及的阴影界限,阿东架着我的胳膊猛地一紧!那副醉醺醺的“忠仆”憨态瞬间敛去大半,脚步也陡然沉稳了许多,急促的低语像冰刺一样扎进我混沌的耳朵:“老爷撑住!那老狐狸没全信!月娥这丫头编的什么下药、蹄铁的瞎话……太烂了!糊弄鬼都够呛!”
几乎同时,紧贴在我另一侧的月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短促低哑,带着后怕的喘息和清晰的不安:“婢子该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可……可那酒烈得邪门!婢子瞧着那几个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好几回了!全是生面孔杀气腾腾,根本不像是驿站的人!婢子……婢子实在不敢再让老爷喝下去了!”
夜风裹挟着驿站特有的马粪和土腥味猛地灌入鼻腔!这冰冷粗粝的气息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被酒精和紧张搅成一锅粥的脑袋里,短暂的清醒瞬间又被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胃部深处的狂暴翻搅所取代!那驴肉的油腻、酱料的咸腥、混合着劣质烧春的辛辣,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包,在胃里剧烈膨胀!
“哇——呕——!”
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挣开两人,扑到回廊转角处墙角几丛早已被路人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枯败冬青前,狂呕起来。胃酸混合着食物残渣的污秽气味在冷冽夜风中弥漫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
月娥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巧妙地遮挡住我剧烈呕吐的狼狈姿态,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回廊前后。阿东则像个不动如山的门神,稳稳地站在回廊中央仅有的那盏昏黄气死风灯笼的朦胧光晕下,他的身影将灯光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他背对着我呕吐的方向,佯装整理自己的衣摆,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灯,反复巡弋着光线难以触及的每一个幽暗角落和廊柱的阴影——那里是潜在袭击者最可能的藏身之处。
吐得昏天黑地,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抽痛,那股翻江倒海才勉强平息。冷汗湿透了里衣,被寒风一吹,透骨的凉。
“走……快走……”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和迫切,只想立刻逃回那扇破门后面冰冷的硬板床上,钻进黑暗里,躲开这该死的鸿门宴,躲开这无处不在的阴谋气息!
阿东和月娥立刻再次一左一右架住我。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快、更急,每一步都踏在回廊木质地板发出的吱嘎呻吟之上,回响在寂静得有些诡谲的驿站院落里。幽深的回廊被每隔一段就挂在墙上的劣质油灯点着,投射出三人被拉长、摇晃不定、扭曲如鬼魅般的影子,攀附在粗糙的土墙和斑驳的门廊立柱上。每一束跳动的灯苗,每一片摇曳的阴影,都仿佛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窥视,每一次转角,都像是走向另一个陷阱。
阿东的脚步节奏在这时被赋予了意义。他像一头护崽的母兽,有意识地调整着步伐和身体角度,总是恰当地让自己宽阔的肩背挡住回廊尽头可能存在的视线死角,或是将阴影中某个可疑的角落隔绝在我和月娥的侧后方。他的视线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每一次扫过暗处,都带着剖析的力道。
月娥的呼吸在我身侧调整得极其轻缓绵长,几乎微不可闻,却始终保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的耳朵微微转动着,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夜风掠过驿站老旧瓦顶的呜咽声、远处值夜驿卒因寒冷跺脚的轻微顿地声、马厩里牲畜因来人而发出的短暂不安嘶鸣……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她脑海中高速筛选、过滤、定位。她的眼神会偶尔飘向回廊木质天花板那些被虫蛀出的细小孔洞,或是某扇紧闭客房门的缝隙——任何可能构成潜听孔的地方。
这段在清醒时只需片刻就能走过的回廊,此刻如同没有尽头的黄泉路。当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甚至露着木纹原色的简陋客房门板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我几乎要虚脱地瘫下去。
阿东的动作快得像鬼魅。他并未立刻推门,而是在距离门板几步之外猛地停住,右手看似随意地向侧后一探,已闪电般扣住我左臂肘关节内侧的一个筋脉节点。一股微带酸麻的力道传来,强行稳住了我即将软倒的身体。
同时,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扫描仪,沿着门板与地板的微小缝隙、门轴转动的卡槽、甚至门扉上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痕飞快掠过。确认没有肉眼可见的异常后,他才伸脚轻轻向前一点——吱呀——客房门发出一声轻微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垂死老人的叹息,被推开一条仅供一人的缝隙。
阿东并未立刻进入。他身体微侧,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狭小客房内部——粗笨的榆木方桌上油灯昏暗跳动的光晕,桌边一张破旧瘸腿的矮凳,靠墙那张铺着发灰草席的木床轮廓,地上几块松动的地砖……每一处都清晰地映入他快速转动的瞳孔深处。
没有埋伏,没有肉眼可见的陷阱。
“月娥,扶老爷进来。” 阿东的指令简洁明确,侧身让开通道。他自己则迅速占据了门口外最佳的警戒位置,身体一半隐在门板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回廊幽暗的灯光下,姿态放松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既能清晰观察门内状况,又能瞬间切断或防御回廊方向的来敌。他的目光冷静地切割着走廊两侧的黑暗,如同两柄淬火的短刀悬在阴影之上。
月娥几乎是挟持着脚步虚浮、意识昏沉的我钻进了房门。她那柔弱臂膀上传来的力道在此刻异常可靠。
“老爷当心!抬脚!门槛!” 她急促低声提醒,身体灵巧地一引一带,动作流畅地将重心不稳的我连拖带拉地送进了门内。
一股浓重的陈腐气息、劣质灯油燃烧的油腻烟味、还有淡淡的木头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扑面而来,直冲鼻腔。胃里那点残余的翻搅又是一阵涌动。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沉重的疲惫感如同铅块,瞬间压垮了所有支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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