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一路颠簸,将邵明珠从平壤近郊的宁静村庄,带回了位于成川郡,栢木洞的志愿军司令部所在地。这里的氛围与村庄的祥和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战时指挥中枢特有的紧张、忙碌与肃杀。天线林立,哨兵森严,人员行色匆匆,电台的滴答声和电话铃声不绝于耳。
邵明珠顾不上休整,风尘仆仆地直奔彭老总作战室所在的矿洞。经过通报,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军装,尽管伤口初愈,仍挺直腰板,喊出洪亮的报告:
“报告!邵明珠奉命归队,前来报到!”
作战室内,彭老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眉头紧锁,盯着三八线附近犬牙交错的态势。听到声音,他猛地转过身。几个月不见,老总似乎清瘦了些,眼袋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一切。
看到邵明珠,彭老总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笑容,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略显单薄但挺直的身板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直接:“嗯,回来了。气色还行,没躺废。” 算是打了招呼。
“是!感谢首长关心,伤已无大碍!” 邵明珠立正回答。
“过来!” 彭老总招招手,示意邵明珠走到地图前。邓副司令员、解参谋长等人也在场,都对邵明珠点头示意,脸色凝重。
“情况都知道了?” 彭老总开门见山,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开城的位置。
“路上王干事简要汇报了,双方有意和谈,地点初定开城。” 邵明珠回答。
“不是有意,是不得不谈!” 彭老总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战场统帅特有的清醒和一丝不甘,“第五次战役,拼光了家底,也没能把敌人赶下海。美国人挨了揍,知道疼了,但骨头还硬着。我们呢,也需要喘口气,消化消化。 现在是麻秆打狼——两头怕!所以,斯大林同志点头,中央同意,杜鲁门那边也撑不住了,这桌子,得摆起来谈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邵明珠:“但是!谈判桌就是另一个战场!刀光剑影,一点不比真刀真枪轻松!甚至更凶险! 美国人现在同意谈,不是发善心,是想在谈判桌上捞到战场上捞不到的东西!”
邵明珠屏息凝神,认真倾听。
“正式的谈判,规格高,牵扯大,需要时间准备。” 彭老总继续道,“但在那之前,得先摸摸对方的底牌,试试水深浅,定下些规矩。所以,要有个预备性的、非正式的接触。”
说到这里,彭老总的目光牢牢锁定邵明珠,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和郑重:“这个前哨战,这个初步对接的担子,我决定交给你!由你带队!”
邵明珠心中一凛,虽然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任命,还是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为什么是你?” 彭老总自问自答,语速加快,“第一,你懂英语,能跟美国人直接掰扯,省得经过翻译绕弯子,被人糊弄!第二,你跟美军真刀真枪干过,熟悉他们的路数和脾气,知道他们哪儿硬哪儿软!第三,你脑子清楚,原则性强,关键时刻稳得住!” 他顿了顿,加上一句,“当然,你俄语也行,跟苏联顾问沟通也方便。”
“是!感谢首长信任!” 邵明珠挺胸应答,没有任何犹豫。
“别光说信任!” 彭老总摆摆手,脸色更加严肃,“信任是信任,规矩是规矩!这次接触,不是去签字的,是去探虚实、划红线、立规矩的!你给我牢牢记住几点!”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一条一条,清晰无比地交代,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邵明珠心上:
“第一,立场要硬!” 彭老总目光灼灼,“见面第一件事,明确告诉他们:谈判的前提是立即停火! 美国佬的飞机要是敢在谈判期间炸咱们的运输线、阵地,那就没什么好谈的!这条没得商量! 这是底线中的底线!”
“第二,议程要明!” 他继续道,“谈判的核心就两条:一、建立军事分界线;二、交换战俘。 别的乱七八糟的,比如什么‘联合国监督’、‘限制军备’,暂时不要碰!先把框架搭起来!分界线,我们的原则是以三八线为基础,结合实际军事接触线加以调整。 美国人要是想往北多占,门都没有!战俘问题,一个换一个,公平合理! 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没戏!”
“第三,态度要不卑不亢!” 彭老总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美国人肯定还会摆‘世界警察’的臭架子,可能会炫耀武力,可能会言语挑衅。你给老子记住了! 你代表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打赢了清川江、长津湖的胜利之师!不是去乞求和平的! 该拍桌子就拍桌子,该据理力争就寸步不让!但是!” 他加重语气,“要有理、有利、有节! 不能主动挑衅,不能落入对方的圈套。一切以摸清对方真实意图、为正式谈判创造条件为目的!”
“第四,安全要绝对保证!” 彭老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开城现在是中立区,但美国佬什么下三滥的事都干得出来! 警卫工作要做到万无一失!人员、车辆、路线,都要精心安排。你邵明珠要是让人打了黑枪,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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